忠臣烈士。” 马革裹尸莫非真的是男人们的终极梦想。 我一阵无言,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城墙,只插在墙垛上的火把火光跳荡,映得城头忽明忽暗,像一张捉摸不定的脸。 李由,只是因为有个叫李斯的父亲才被记录于历史中的李由,也是一个勇于舍生取义的英雄。虽然那个义,仅仅是存于他一个人心中的义。 ---------- 天渐渐亮了。 军营的规矩是三更造饭,五更出兵。回到那片高丘上后,审食其提议趁天色未亮,巡逻士卒也未出营前赶紧脱离这片战场。我却有些犹豫,心里确实有点小小的欲望,想亲眼看看战场上的项羽。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猛听得城中传来一阵沉沉的军鼓之声,叶小七在一边叫道:“城里,城里出兵了。” 我们抬头望去,只见雍邱城巨大的城门缓缓拉开,一名秦军将领骑着匹青鬃马缓步走出城门,身后鱼贯而出一片黑压压的秦军。 “那是李由?”我诧异地问道:“他不是守城的吗?出来打岂不吃亏?” 身边的叶小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不到五更,秦军怎么这么早就出兵了。”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审食其,迟疑了一下,道:“你和他说了什么,李由不会是……受刺激了吧。”审食其却没有回答,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秦军队前孤零零走着的李由。 项羽与刘邦军中也有了动静,哨台的旗帜变幻不停,过了片刻,一阵沉沉的军鼓之声随之响起,营寨之门大开,先是弓箭手飞奔而出射住阵脚,紧接着是大批步卒,最后,近千名骑兵在烟尘中急奔而出,立在了阵前。 我凝神细看,只见项羽一身黑色盔甲,骑在匹黑马上。那马高大异常,使得骑在它上面的项羽比一般的将领都高出了一个头去,如战神般威风凛凛,杀气十足。 “乌锥马……”我不禁低声道:“项羽的乌锥马。” “快看,沛公在那里。”叶小七突然指着战阵叫道。 我立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刘邦站在骑兵队伍之后的一辆战车上。他所在的位置介于骑兵与步卒之间,想是职在指挥步卒作战。想想也是,战场就是项羽的自由王国,以他的骄傲,哪里需要刘邦替他掠阵,自然是早就把他安排到后阵去了。 “想必那就是项家的江东铁骑。”审食其轻叹了一声,道:“果然是当世无双,名不虚传。”他也曾带过一段时间的骑兵,好歹知道一点其中的门道,见我微有询问之色,便道:“小姐,骑兵装备固然重要,然更重要的还是训练。项家铁骑的装备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精良,但更难得的是这些骑兵行动之间,千骑仿如一人,急行骤停,排兵立阵,竟无一骑错乱,实是令人叹服。”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真不知项家在骑兵上花了多少心血,竟能练出如此精兵。” 我默默地看着项羽身后,坚如钢铁,动如惊电的项氏铁骑,心里也不禁一阵感慨,如此精兵只怕中国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可惜,数年楚汉战争,竟折损得一干二净,只落得项羽孤零零一个人匹马渡江。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过不去的,只怕不是那条江,而是自己的一颗心吧。 再看下方,李由似乎已经等得足够久了,见项羽出营,立即催马走到阵中。项羽也轻磕马腹,胯下乌锥一阵轻跑,也来到了两阵中央。 隔着太远,终是无法听到李由与项羽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两人先是互有问答,然后项羽忽地仰身大笑,紧接着举起手中长槊与李由手中的长枪在空中交击了一下,双方拨转马头,各自奔回了自己的战阵。 “兵刃交击表示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审食其沉声道:“下面,就该是不死不休的厮杀了。”
五七章 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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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厮杀,其实并不正确,在我的眼中,这,是一场屠杀。 项羽与李由各自奔回阵去后,双方都擂起了战鼓。隆隆鼓声中,项羽在马上高举长槊,指向李由,做了个进攻的姿势,随即一提马疆,率着千余铁骑像一股旋风般向敌阵冲去,其余步卒也在战鼓的指挥下向前掩去。在眼前这个战场上,项羽骄傲得几乎不必采取什么战术,他只需要前进和冲刺。 “轰”铁骑与迎击上来的秦军战阵重重的碰撞在一起,铁骑的冲势稍稍凝滞了片刻,但很快,以项羽所处的位置为突破,秦军被迅速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项氏铁骑便如一柄锐利无匹的利锥从这个破绽处刺了进去,越刺越深,直至将秦军的阵势彻底凿穿。而骑兵们的身后则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海,无数步卒在瞬间倒下,又被践踏碾碎。 我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直看得手脚发凉,身边也不时传来士卒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好厉害!”一边的审食其不禁失声道。 我曾经和审食其探讨过关于骑兵的训练与战术问题,身边扈从也都是经验丰富的骑兵,自然都明白审食其的意思。 在战场上,骑兵并不是无敌的兵种。只要指挥得当,先以弓箭手密集攻击,再以盾牌手、长枪或长戟手阻住其攻势,同时迅速指挥步卒将其分割、包围,战阵越密集,骑兵所能发挥的力量就越小,只要舍得以步卒的生命为代价,令这马背上的兵种陷入了乱战,那么它也离死亡不远了。 理论上如此,但实际上骑兵与步兵之间的战斗就有如矛与盾关系,如果矛足够尖锐,那么矛便可以反复来回的凿穿盾,并最后分割摧毁之。如果盾有足够的刚韧,那么则能抵住矛那瞬间强大的攻击,并于其后寻找机会彻底击碎虽然锐利但却没有足够耐久性的矛。 李由也并非是一个十分无能的将领,至少在目前,他已经使用了这个时代所有对付骑兵的战术,比如先用弓箭攻击,再用长枪兵坚守,甚至他还调了数百名长刀兵夹杂于长枪兵之中,专司攻击骑兵的下盘。砍马腿,在这个骑兵都还不算是战场主力的时代也算是比较有创意的了。 但是,他仍然低估了项氏骑兵的威力。当这支威名赫赫的骑兵安装上如战神项羽这般的刀尖时,它就变成了一把天下无敌的神器。在项羽一马当先的带领下,这把神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刺透了李由的战阵,随即便在秦军中来回肆虐起来,将秦军反复分割、穿透,直到把它搅成一团乱麻,溃不成军,再丢给随后掩上来的步兵屠杀。 鲜红的血液与人体的残肢、破碎的战甲一并激飞在空中,混成血莹莹的一片,又胡乱的溅落下去。兵刃交击声与人的惨叫、哀嚎声合成一片,形成一种恐怖的混音。兵卒们,无论是秦军还是楚军,此时都仿如疯狂的野兽一般互相嘶咬着,搏斗着,睁着血红的眼睛浴血厮杀。即使是倒下了,还本能的攻击着同样倒在身边,却不属同一阵营的敌人,翻滚着,用手,有牙齿,用石头,用一切可以攻击的武器去杀死对方。 我看到李由原本站在中军,但随着秦军战阵的溃乱,他渐渐失去了镇静,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声在马上叫着,甚至不待传令兵,便大声吼着,用嗓子指挥每支军队的调动。但是,战局仍然慢慢向他所不能控制的状态发展,坐在马上的李由突然静了一下,然后一提缰绳,向战场中冲去。跟在他身边的扈从短兵一阵混乱,也紧跟着主帅向前冲去。 李由,一直向前冲,向前冲。 他的目标,是项羽。 楚军的灵魂是项羽,要败楚军,就要先败项羽。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李由骑着青鬃马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向项羽冲去。在已经混乱成一片的战场上,他的身影显得寂寞,而又悲壮。 全身上下几乎都被秦军鲜血染遍了的项羽很快发现了向自己冲来的李由,他微顿了一下,然后纵马迎击上去。第一击,槊枪相撞,长枪被撞击得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几乎脱手而去。两马相错,没等李由收回长枪,项羽已经击出了他的第二击,长槊如一柄毒蛇般自李由的右腋下刺入,强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便将李由挑下了马背。李由的身体挂在槊尖之上,似乎有片刻的停顿,然后,缓缓的顺着项羽慢慢放下的长槊滑落到了地上。 李由,死了。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奇怪,但是,当我们站在高岗之上,目睹着李斯的儿子李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死在战场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我心中则更多了一丝恐惧。 李由死了,我星夜兼程赶来救援的李由最终还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如果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 李由死后,秦兵由混乱而转为全面的溃败,楚军则士气大振,开始全面剿杀残余的秦军。有少部分秦军开始扔掉兵器,跪地投降,渐渐,降兵越来越多,他们三三两两的跪在满地的鲜血与尸体中间,乞求着敌人的宽容。 项羽骑着乌锥马慢慢地在战场上踱着步,所到之处,所有降兵都伏地磕首,不敢仰视。刘邦换了一匹马追了上来,项羽回头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扬手做了个手势。早已侯在一边的楚军立即行动起来,将伤俘挑出来另外组成了一队。 “这是在做什么?”我诧异地问。 “怕是都要杀了。”身边的叶小七道:“我听营里的兄弟说,项羽少将军带兵有这个规矩,不留伤俘。” “杀了?怎么杀?”我惊问。 叶小七挠了挠头道:“该是坑了吧。” “坑了?这么多人?”我眼睛看着那边足有数千人的伤俘队伍,一时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这还算少的呢。夫人大概没听说过,项羽少将军上次在襄城一次就坑了数万人,还都不是伤俘,都是好端端的守军。”叶小七道,“营里的弟兄说,项将军不喜欢俘虏,说留着麻烦,不但要拨人看管,而且还浪费军粮。”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小人看,这回也就是有咱沛公跟在身边,要不然,就连那些没伤没病、好手好脚的都剩不下来几个。” 坑了…… 那么鲜活的几千条生命就因为一个“坑”字便瞬间消逝…… 我正怔仲发呆,却听得身边的审食其低声道:“小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适才项将军匆忙出兵,不及巡逻四周,才一时没发现我们。但待会儿打扫战场的兵卒难免会搜查到这里,咱们虽不在乎,可见到沛公和项将军还是不好解释。” “嗯。”我轻声嗯了一声,又向战场上那些被圈在一处的伤俘看了一眼。 那些伤俘瑟缩地挤在一处,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虽然心里已经或多或少的知道死亡正在前面等待,却在绝望里还抱着一点点幻想,幻想着奇迹出现,以拯救他们摆脱将死的命运。 可我不是救世主,我,没有能力拯救他们。 “小姐,快走吧。”审食其又道。 “知道了。” 我轻叹一声,闭上眼睛,然后转过头,翻上骑上马背。轻喝了一声:“走吧。”扬鞭轻抽,催马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残忍的土地。
五八章 君臣
回盱台的路显得非常漫长,审食其依旧沉默少语,其余的骑卒则一直沉浸在目睹那场血战后的震惊之中。他们虽然也从军多年,但经历战阵却很少,似雍邱城前的那种血战,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作为战士,他们自然知道那种近乎恐怖的打击力量意味着什么。 我也有些意兴低沉,只有叶小七一人倒还保持常态,一路上跑前跑后安排食宿等诸多杂事。我有时也忍不住想这孩子是不是也太没心没肺,但又想,在这样的世道里,有这样的心性反倒是一件好事。 路上匆匆行了数日,终于回到了盱台,骑卒们各自回营休整,而审食其和叶小七依旧随我回家。 丫头思红和思玉端来盆清水,更衣净面,刚坐下来喝了一口清茶,就听到叶小七在门口道:“夫人,陈大人求见。” 我端茶碗的手微抖了一下,又镇静了下来,放下茶碗,道:“请陈大人到偏厅就坐,我这就过来。” ---------- 坐在偏厅内的人果然是陈平。见我到来,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刘夫人。” 我也微笑着敛衽一礼,道:“吕雉见过陈平大人。” 双方坐定,却一时都没说话,只神色平静地打量着对方。许是近月来生活安逸了些,陈平的气色明显好于初见之时,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越显得风神俊逸,容色动人。 我看着看着,忽地心里一动,道:“陈大人,莫非……” 陈平露出了一丝奇异之色,道:“夫人难道还未听说吗?”见我摇头,他随即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声,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平收到消息,武信君他……在定陶被章邯偷营得手,苦战不胜,已于前日夜里……阵亡了。” “啊。”虽然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但乍听到耳中,我仍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了出来。回想起当日在盱台城外见到的项梁,方面燕髯,何等风采,其后统掌新楚军务,更是权倾一时——这样的一个风云人物,竟也就这么轻轻易易的将一条性命送在了战场之上。 陈平摇头轻叹道:“虽然平怎么也想不通夫人是怎么能够预知这些的,但与夫人的这场赌约,平还是输的心服口服。”他拱了拱手,道:“平此次前来,便是想请问夫人,不知要平替您做什么事。”说完忽又微微笑了笑,道:“以夫人之能,难道也有什么不能亲为的吗?”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吕雉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力。陈大人谬赞了。”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也不妨明白告诉大人,有一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知他近年将有大难,却又无力相救,只得将陈大人引荐到他身边,欲借大人的如海深智,于紧要之时,替他逃脱那场杀身之祸。” 陈平目光闪动,道:“不知那人……” 我微笑了一下,站起身,道:“还请大人随我来。” 我带他去的是熊心的住处。 陈平自然知道这里,他站在侧门外,惊异地看着这座府邸,又回头看看我,神色怪异地道:“夫人说的莫非是……”以他的聪明,当然已经知道我口中的恩人究竟是谁。 “向里面这位效忠,应该不会太为难先生。”我微笑地看着陈平。 “是。”陈平苦笑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似乎是立刻就将郁闷一扫而尽,轻笑道:“只怕平还要谢夫人引荐之恩呢。” “不敢。”我敛去笑容,正色道,“如今项梁将军身故,楚国必有一场动荡,于此紧要之时,只望大人能尽力扶佐怀王,安定各方,度过这场难关。”说罢,我俯身施了一礼,道:“吕雉一介妇人,于国于军无用,只能恳请陈大人出手了。” “刘夫人莫要如此。”陈平忙伸手相扶,却也不便真的相搀,只虚虚地扶了扶,道:“平从命就是,从命就是。”顿了顿,却轻轻慨叹了一声,道:“夫人虽谦言自抑,但平生平所见人物中,夫人深谋远虑,洞微知著,实是个中翘楚,若非身为女子,这朝堂之上又哪会有陈平立足之地。” 我微怔了一下,倒不料陈平会说出这一番话,不禁苦笑了一下。自知自己也不过是预知一些历史进程,偶尔能拿来唬唬那些高人而已,其实若论谋略,论智慧,我又哪比得上张良、陈平这些真正的当世奇才。 历史的真正创造者是他们,我,只是剽窃了结果而已。 ----------- 刚走进书房的门,就见熊心冲了过来,拉住我的手,激动地道:“吕姑姑,你知不知道,项将军……项将军……”忽地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陈平,立刻硬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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