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旅程跟上次灾难性的情景一样,王喆躺在担架上被抬上飞机飞回北京,救护车送他到了家,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病房。
这一次只有一点和上次不同。当何婉茹在莫斯科得到医生允许去看王喆时,她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脏在跳动,各部分器官都在运转,从这一方面来说,他是一个活人。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他却已经成了一具能呼吸的尸体。他身上插满了像动物触角一样的各种胶皮管子和针头,这些东西给他输送着维持生命所需要的氧气和液体。他的脸可怕的扭曲了,看起来像在笑,却比哭还难看。他的嘴唇向上翻起,牙床露在外面。“王先生恐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那位俄国医生如是说。
这些都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家。何婉茹立即请来了靳殿奎医生。靳医生请来了一些专家。这些专家与其他更多的专家会诊。他们的诊断结论完全相同:大面积中风,神经中枢严重损伤,甚至破坏,恢复健康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护士护理,还请了一位理疗师给王喆治疗。但是,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显示一下“我们已经尽力了”而已。
他们关怀的对象——王喆,已经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他的皮肤黄了;头一撮一撮的脱落;瘫痪的躯体萎缩了,青筋暴露;脸上流露出无法控制的、令人恶心的笑容。他死尸般的样子可怕极了。
但是,那双眼睛却还有光,甚至炯炯有神!他那双被桎梏的骷髅壳里的眼睛里流溢出充满思想活力的光芒。何婉茹每次走进他房间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饥渴的、狂热而又祈求地追随着她。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求她再次使他走路吗?使他能够再次说话吗?使他再次成为男子汉吗?
她低头看着他,默默地想:我身上的一部分正在那里遭受苦难,陷入了痛苦的绝境。他们俩是联合体。她甘愿付出任何代价,为了王喆,也是为了救自己。但她知道,她就是知道,这一次是不会成功的!
电话一天到晚不断打过来,全都是询问病情和表示慰问的套话。
但是,有一个电话不同,这就是田世普打来的电话。
“婉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随叫随到。”
何婉茹眼前浮现出他高大、帅气而且壮实的身影,同时也想起了隔壁房间里那个奇形怪状、不成人形的人。
“谢谢你,世普,很感谢你的好意,现在还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事情。”
“我在美国认识好几个医生,”他说,“他们当中有当今世界最顶级的专家,可以请他们过来给王喆治病。”
何婉茹的喉头哽咽了,说不出话。呵,她是多么想田世普到这里来,把她从这个地方带走啊!但是,她不能走,她的命运已经紧紧地和王喆联系到一起了。她清楚地知道,她绝不能离开他。
靳殿奎医生给王喆检查完毕,何婉茹正在书房里等他的检查结果。靳殿奎想用幽默感制造出一种轻松的气氛,但又缺少幽默细胞,说出话来显得笨嘴拙舌:“哦,王太太,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先告诉我坏消息。”
“王先生的神经系统损坏太厉害了,恐怕再也不能恢复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再也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了。”
何婉茹盯住靳医生,半晌才说:“好消息是什么?”
靳医生微笑着说:“他的心脏还特别强健,如果加以适当调整,他可以再活二十年。”
何婉茹瞧着他,有点无法置信。再活二十年,这就是好消息?!她想到,自己会被楼上那个怪物拴住,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场噩梦。只要他还活着,她永远不能和他离婚。任何人都不能理解她和王喆离婚!她是拯救过王喆的女英雄!如果她现在离开他,人们就会认为她背叛了他们、欺骗了他们,连田世普也可能会这样认为。
现在,田世普每天都打电话给她,一再赞赏她忠贞和无私的美德。他俩都明白地意识到,他们之间进行着深厚的感情交流,正在延续多年以前的情缘。
他们心里都装着一句话没说出来:等王喆死了之后。。。。。。
三个护士二十四小时轮班昼夜护理王喆。她们非常能干、干净利落,像机器人一样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何婉茹极为感激她们来护理王喆,因为她自己不愿意走进他。一见到他呲牙咧嘴的可怕面孔,她就觉得反感。所以,她总是找到借口尽量不到他的病室。在不得不去看他的时候,她总是立即感到王喆因她来看他而生了某种变化。
他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躺着,那双眼睛一见她就闪起生气勃勃的光亮。通过他的眼神,何婉茹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想法。就像他在大声说:别让我死,救救我,救救我!
何婉茹看着那具已经报废的身体,想道:“我没有办法救你,你并不想这样活下去,你早点死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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