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人掩着嘴笑,盯住大头看,好像要弄清楚那头是否比平常人大点。
我说:“你别呆看了,快到小菜场去看看,买点儿什么东西。”丁大头对我们的饭店已经领教过了,带他到人家的饭店里去更是制造口舌。所以我想叫爱人随便弄点菜。晚上就在家里吃一点。
谁知道我的爱人没手抓了,结婚两年多她还没有弄过饭哩!她只会替丁大头倒茶、递烟。说:“你们先谈会儿吧,妈妈到居民委员会开会去了,等她回来再替你们准备吃的。”
我一听便急了,居民委员会开会是个马拉松,又拉又松,等到他们开完会,那小菜场肯定已经关门扫地。便说:“你就烧一顿吧,不能样样事情都依赖妈妈。”
我爱人来话了:“怎么,你把说过的话都忘啦,你说年轻人如果把业余时间都花在小炉子上,肯定不会有出息。”她把双手一摊:“你看,我这个有出息的人还不知道油瓶在哪里!”
丁大头哈哈地笑起来了:“对,我可以证明,这话肯定是他说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我连忙摆摆手:“好了,你到居民委员会去一趟,就说家里来了人,让妈妈早点儿拔签。”
爱人出去之后,我便滔滔不绝地倒苦水,从头说到尾:“……那些大字报你都浏览过了,进行人身攻击的不谈,那是一个年轻人跟着人家起哄。可是我的改革有什么错?旧社会的情景你也见过的,就是为了消灭那种不平才去革命,才去战斗。我不会忘记,临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经对她发过誓言。当然,那只是一种壮志,个人的力量是很微薄的,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能让那些污泥浊水再从阴沟里冒出来,决不能让那些人还生活在他们的天堂里!他们可以关起门来逃避,但是不能让我们的同志在吃的方面去向资产阶级学习。当年我们遥望江南,为的是向旧世界冲击;曾几何时,那些飘飘荡荡的大字报却对着我冲击了!冲吧,我问心无愧!”
丁大头沉默了,直抽烟,他的心情大概也是很不平静的。
“说话呀,你的知识比我广博,这些年又在新华书店工作,整天埋在书堆里,你可以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敲敲我的头,最好是那些布面烫金的,敲起来有力!”
丁大头笑了:“那不行,敲破了头是很难收拾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奇怪的生理现象,那资产阶级的味觉和无产阶级的味觉竟然毫无区别!资本家说清炒虾仁比白菜炒肉丝好吃,无产阶级尝了一口之后也跟着点头。他们有了钱以后,也想吃清炒虾仁了,可你却硬要把白菜炒肉丝塞在人家的嘴里,没有请你吃榔头总算是客气的!”
我跳起来了:“你你……你也不能天天吃清炒虾仁呀!”
“谁天天到饭店里吃炒虾仁的,他有那么多的工资吗?”
“可也不少呀,同志,你不能低估这种潮流!”
“是你把大众低估了。大众是个无穷大,一百个人中如果有一个来吃炒虾仁,就会挤破你那饭店的大门!你老是叨念着要解放劳苦大众,可又觉得这解放出来的大众不如你的心意。人家偶尔向你要一盘炒虾仁,不白吃,还乐意让你赚点,可你却像沙子丢在眼睛里。”
“不不,我对大众没意见。”
“我知道,你是对那个朱什么冶有意见,他闭门不出了,你到哪里去揪他呢!”
“也不是全躲在家里。”
“当然,肯定会有许多人跟着劳动大众去吃虾仁,告诉你吧,即使将来地主和资本家都不存在了,你那吃客之中还会有流氓与小偷,还有杀人在逃的,信不信由你。”
我信了。我早就发觉过这一点,住旅馆需要工作证和介绍信,吃饭只要有钱便可以。我只好叹气了:“唉,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总觉得勤俭朴素是我们民族的美德,何必在吃的方面那么顶真呢?”
“说得对,这对你个人来说是一种美德,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可你是个饭店的经理,不能把个人的好恶带到工作里。苏州的吃太有名了,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文化,如果把这种文化毁在你手里,你是要对历史负责的!”
我一听便凉了。我在学校里读过历史,知道那玩意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被它钉住了,死都逃不脱!可我也怀疑,这吃的艺术怎么会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呢,说得好听罢了,这发明权分明是属于朱自冶和孔碧霞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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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险为夷(3)'图'
也怪我的妈妈太热情,这天的晚饭竟然是五菜一汤,汤是用活鲫鱼烧的,味道鲜美。
丁大头眉花眼笑了:“你看,这资产阶级的风气已经渗透到你的家庭中来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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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读取链接:〃book。sina。〃book。sina。nztlitmeishijia21。shtml〃 target=〃_blank〃》〃 时出错!!!
读取链接:〃book。sina。〃book。sina。nztlitmeishijia24。shtml〃 target=〃_blank〃》〃 时出错!!!
读取链接:〃book。sina。〃book。sina。nztlitmeishijia32。shtml〃 target=〃_blank〃》美食家4美食家5美食家6 这就苦了朱自冶啦!他吃了四十多年的饭,从来就不是为了填饱肚皮,而是为了“吃点味道”。这味道可是由食物的精华聚集而成的。吃菜要吃心,吃鱼要吃尾,吃蛋不吃黄,吃肉不吃肥,还少不了蘑菇与火腿。当这一切都消失了的时候,任凭那孔碧霞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为炊。〃 时出错!!!
吃客传经(1)
丁大头走后,我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行为。一个老朋友来了,为什么立即想到要去买菜呢?很简单,这是一种乐趣,也含有尊重与慰劳的意味。过去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呢?记得渡江后和他在无锡分手时,我也曾为他送行,花了五分钱在摊头上吃了一碗小馄饨,他十分满意,我也情意绵绵。今天为什么不能那样做,一顿花掉五块多钱!也很简单,那时的五分钱是我全部流动资金的十分之一,而我今天的工资是七十五,加上我爱人的工资,再扣去家庭的开支,那五块钱也就等于五分钱。物质和精神的砝码一样大,情谊的天平是平平的。如果我今天还请丁大头吃小馄饨,即使他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必要让他忆苦思甜!如果让妈妈和爱人知道的话,肯定要给我一顿臭骂:“这些年你一直惦记个丁大头,来了以后只肯花五分钱,你还像不像个人呢!”
我当然像个人,而且自以为像个很好的人,不随波逐流,不见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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