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抿了一口,试图品出是什么茶来。
“这茶可还合口?”
“恕我口拙,没品出来是什么茶。”
“蒙顶甘露。”
也是贡茶了。南舟虽然没喝过,总还有些见识,“我记得小时候听过一对茶联,‘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似乎有‘仙茶’之名?”
裴仲桁点点头,垂目也给自己斟了杯茶。他向来只喝这个茶,经理最了解他喜好。
“九姑娘果然见多识广。”
南舟摇摇头,“二爷谬赞。可惜我喝不出好坏,白白糟蹋了这样的好茶。”茶具是霁蓝釉的金钟杯,胎体光洁均匀,颜色又漂亮,不是凡品。“二爷是懂茶之人,自然喝的都是上品。连喝茶的杯子也是珍品。”她记得裴家是有座茶园的。
杯子不大,不过两三口就见了底。裴仲桁又替她满了一杯,“茶无上品,适口为珍”。人亦如此。
“九姑娘喜欢喝什么茶?还是喜欢喝咖啡?”他神态自若,倒像在拉家常,丝毫也不理会她语气里带出的一点嘲讽。
“有时候喝咖啡,大都喝红茶。”
裴仲桁点点头,“女孩子喜欢喝红茶的多。我去年去了趟印度,带了一些大吉岭红茶回来,下回送给九姑娘尝尝。”
“二爷不必客气。”南舟耐着性子同他寒暄。内心却是腹诽,明明是仇敌,还非要做出一副故友相交的模样,不嫌虚伪吗?她头回同人这样饭桌上谈判,也不知道男人间如何谈。只是对方没起头,那么她也只能沉着心思慢慢应对,以不变应万变。
见他双目发红,显然是没休息好。“二爷这是才下了船?”
裴仲桁抬了眸子,“是,刚从沪上回来。”目光里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何以知晓。
只是南舟垂眸笑了笑,其实是他身上有海腥味。
明明有些意料之外,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裴仲桁先前在路上还在一直琢磨怎么谈才能以合适的价格买回生丝。可一见到是她的时候,他反而不着急了。
她双肩微微夹着,脸上故作大方的笑容也嫌僵硬,不够从容。同她上门算账时不同,那时是豁出去的孤勇。但这回是谈判。谈判、谈判,有谈有判。她想怎么谈他都奉陪,但如“判”,是在他这边的。小姑娘故意装作从容老练,双目却如幼鹿,傻气天真。对着猎人,尚不知危险已至。他商场纵横,杀伐决断,她这点伎俩在他眼里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幼稚行为,走不了两个回合。但他又有的是耐心同她玩下去。猎人打猎,也不是非得一上来就手起刀落、身首异处。他舍不得现在就下刀,开场时助兴的驱赶逗弄,是更有意思的游戏。他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然而,南舟却一无所知。自以为镇定,对方探不出自己的深浅和意图。殊不知她早已经是他掌中之物。
裴仲桁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慢慢啜着。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南舟问:“二爷怎么一点不意外?”
“裴某确实意外。”
只是瞧不出意外的样子。南舟心里没底,“二爷叫人约我来,不知道要谈什么?”
裴仲桁不说话,静静看了看她,甚至有些审视的意味。南舟被他打量的心虚,却不肯躲开视线,迎着目光看了回去,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一贯的沉凉,看不出这人的所思所想。对视地久了,似乎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叫他竟是先移开了目光,假意喝茶。那短短十几几秒的对视,已经把嗓子熬干了。不得不借着喝茶来掩饰嗓子里的干涸。他连喝了两口,终于平息了刚才心头的那一瞬间猝不及防的激荡。
他放下杯子缓缓问道:“九姑娘是怎么知道我的船会沉的?”
南舟不提防他会问这个,也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现在就是一副“我知道你的船会沉,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的表情。
裴仲桁唇角勾了一个很轻的弧度,不算是笑。“九姑娘不必多虑,裴某总还不至于傻到认为是你动了手脚弄坏了我的船。”
言下之意是她没这个本事?南舟有些愠怒,“虽然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我也不是宵小之辈,枉顾人命,在背后动手脚!”
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了。裴仲桁竟然也没生气,却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裴某自然知道九姑娘的为人。”
这话真把她噎住了。
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经理问:“二爷,可以上菜吗?”
他看了南舟一眼,道:“上吧。”
她来这里可不是吃饭来的。南舟张了张口想阻止,门却已经开了。侍者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桌子上摆满了盘盘碟碟。她一看,竟然全是她爱吃的。南舟疑窦丛生,他怎么会事先备下这些菜单,他如何知道今天见的人是我?
“是听我母亲说过九姑娘爱吃这些。”不待她发问,他便闲闲地解释道。
裴仲桁这会儿比她心虚。这些菜是她爱吃的不假,是他母亲说过的也不假。只是他每每到这里,反反复复都点这几道菜,经理早就记在心里了。他不过在吃她爱吃的菜,自欺欺人的当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九姑娘还没相告,如何知道我的船一定会沉的?若不是事先得知,九顾娘也不会立刻扫干净了市场上的生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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