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谢冷阳眼中,那光隐隐地透着红色。他一跃而起,手脚都可以活动了,央金的“冰山雪莲膏〃终于发挥完它的作用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没有死,断鸿铃的声音奇妙地阻止了扑食的秃鹫,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头顶上的秃鹫已经吃饱,它们心满意足地盘旋在空中。谢冷阳突然抬头,对天长啸一声,抓起地上的无名剑,只见剑如长虹,横贯半边天空。刹那间剑气吞吐如龙,如虚似幻,竟齐齐划出先前笛威辛亢由《六法》悟出的五形招式,只是以剑代刀,更加悲壮恢弘。猛地剑横当空,头顶一片浓血如雨一般泼洒下来,一道道的黑影轰然栽下,那啄食了的秃鹫竟然没有一只逃过,全部中剑落下。
风更大了,从谷底逆贯而上。谢冷阳就站在这风中,用余光斜视着这些秃鹫的尸体一具具掉入谷底,泪水夺眶而出,跪倒在卓玛光亮洁净的白骨前。他捧住她美丽的头颅,迎着风吻了下去……
圣山的小峰上竖起一座不起眼的小碑。这碑下的坟中埋着卓玛的香骨,埋着卓玛的转经筒,卓玛的美丽,卓玛的善良,卓玛的祈祷,卓玛的祝福,还有卓玛的动听的歌声……情歌……谢冷阳忧郁的眸子中映的不是剑,而是卓玛——卓玛永远的身影。
“你不走了么?〃秦杏子换下了血红的衣服,她知道谢冷阳现在看到红色就会心痛。
谢冷阳摇了摇头,“我陪她。我答应过让她看我舞剑。〃
秦杏子沉默了。一向快乐的自己,此时却想不出一句可以让大家开心一点的话,她想笑一笑,好叫这告别不会沉静得如同天葬台的深谷一般。但是她动了动嘴角,却只舔到从脸颊滚落的苦涩的泪珠。
倒是谢冷阳笑了一笑,“央金剩下的‘冰山雪莲膏’,血月,服了么?〃
血月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冷阳见血月点了头,这才放心舒口气,将唯一一件没有埋下的卓玛的遗物搁在了血月手上——断鸿铃,“把铃铛拿去,回圣堡将另两只铃也弄到,千万不要落在薛云手中。薛云、缪文白负重伤,相信就算赶回圣堡也不会有你们快的。〃
血月将铃收好,依旧冷静地点了点头。
秦杏子低头看一下谢冷阳的剑,那剑曾劈死了不少藏民心中神圣的鹰,只怕谢冷阳留在此地会很危险吧?想罢迟疑道,“要不,还是一起走吧?〃
谢冷阳盘膝轻轻坐在了卓玛的坟前,扶着那碑石道,“不走,我永远留在察隅曲陪卓玛。〃他顿了顿,从怀中抽出那只笛威辛亢的骨笛——“罡洞〃,递给秦杏子道,“你没有血杏子了,就先拿这个做兵器吧?〃
秦杏子皱了皱眉头,接过这只白磷磷的骨笛,小心地插到腰间。心中还是有些发毛,她勉强朝谢冷阳笑了一笑,道了这一声谢,然后她踌躇地看一下身边的血月和若叶花飞雪,他们亦在风中凝望着谢冷阳,迟迟不肯迈步。
谢冷阳叹了口气,“你们该走了。〃
风卷着高山上的尘土,一层一层,仿佛在催促着,拍打着。秦杏子低头,不敢再看谢冷阳忧郁的面容,他这一生都再离不开忧郁和悲哀了罢,命运为什么是这样的呢?“那么,我们还会后会有期么?〃
谢冷阳干脆地点点头,“会的,会的!〃他又笑了一笑,但其中却是分明的苦涩与辛酸。
秦杏子三人终于转身,突闻空中一阵猛烈的风声。秦杏子霍然抬首,却见一道黑影风似地掠下,直逼卓玛的石碑……谢冷阳“铮〃的抽出长剑,迎风一斩,划断虚空。“六法〃剑第五形“幻身”骤出,当即就要将那黑影粉碎,谁知剑尖才闪,近了却见是卓玛的那只叫做诺布的黑鹰,立刻一缩手收了剑势,而那鹰却生生地朝石碑上撞去。血月猛地飞身跃起,探手拦那黑鹰,只觉得一阵烈风扑面,手中确实抓住了什么。秦杏子一声惊叫,“噗〃的一下,那黑鹰终究还是撞在了石碑上,鲜血喷了秦杏子和谢冷阳一身。霎时这泛着清光的石碑又变成了惨淡的红色。而血月手中抓住的,只是黑鹰尾上的一根羽毛。
这鹰,也为了主人而去了。秦杏子心下一酸,看见谢冷阳眼中隐隐的泪光,赶忙回了头,踏着硌脚的沙石匆匆向远处走去,“谢大哥,后会有期!〃血月和若叶花飞雪的脚步跟了上来。但是她没有听见谢冷阳的回答,是不是他不敢再一次做出这后会“有期〃的承诺?
风儿沙沙,卷我愁思入天涯。
声儿沙沙,曾许圣山是我家。
头抵着碑石,背枕着黄沙,
更哪堪闲暇,去寻那花前月下?
第三十章 四处天涯镜里花 几番风云水中月
季入深冬,云杉坪却与春季一般温暖阴郁。只带着些丝丝凉意。漫山群翠相覆,碧茵掩玉,有素芳吐华,巧菌隐然。这半山腰方圆数百丈的云杉坪无论山上山下都是喂马的好地方。只是来过这里的人都不能再回去,只有两种结果,——或者留下尸体,或者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留得尸体的是那些殉情的纳西族青年男女,任年轻的躯体双双摇晃在古老而阴森的云杉横枝上。而那些连尸体都没有的人,若要想知个下落,就须问这圣堡中负责处理尸体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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