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临辞行时,云霄子在殿外耍了个小把戏,邀皇帝出去看看,是施道术将集英殿外水池里的荷花弄了个秋日盛放,喜得徽宗皇帝连声叫好。
次日下午,道录院左道录徐知常约见云霄子并告诉他,在崂山设立山门道政司早朝时的奏报已得到皇上批准,并祝贺云霄子成为首任道官,对云霄子的册封亦会顺理成章放到议案,不日自可呈报皇上恩赐封号,云霄子听了,口中自是对徐知常千多得万多谢,但心里明白这一切均是高太尉幕后运筹的结果,对高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连几天,开封城里几乎所有道家宫观的主持都来建隆观与云霄子相见并祝贺,云霄子结识了许多同修道友,又见到了皇帝,自然觉得不枉此行。
却说这个左道录徐知常,其实也不是个等闲的人物,他祖籍在闽北武夷山麓建阳县,自小聪明好学,谦和达礼,擅文工诗,更博览群书,医卜星相皆有涉猎,琴棋书画亦有所长。更擅主持整理校勘经典册籍,口碑在道。幼年在家时曾经得过怪病,医者诊之俱曰“伤寒”,久治不愈,父母许愿布施,复四方延医求药,越三五年,日见弥深,至气若游丝,命在须臾。一日,有一怪道人上门化缘,自云可医好徐公子的怪病,徐父让家人请他进门,怪道人来到堂前长揖不拜,但见他:
带一顶高不高、矮不矮,五岳铁冠。踏一双白不白、黄不黄,十方布履。披一领舒不舒、皱不皱,半旧蓝袍。持一根短不短、长不长,全新漆杖。携一把旧不旧、新不新,油光纸伞。背一个圆不圆、扁不扁,老酒葫芦。碧睛卷发,难窥破半点玄机;深目隆准,内蕴含无穷智慧。细语轻言,驱瘟使者临家宅;慈颜善貌,救苦天尊却病灾。
徐家长辈亦知此等江湖异人状貌性情古怪,不以为意,只求能医治好孩儿的怪病便万事大吉。怪道人审视病孩一番,道一句“容易”,便唤徐家下人在厅堂中央搁件床板,用板凳架好,随后将病孩儿抱来放上;他运气一轮,然后双手挥舞,或指或掌或肘或拳,或挤或压或切或啄,或揉或点或推或拿,似醉如癫,大汗淋漓。约一个时辰功夫,病孩儿忽地放出一个臭屁,拉出一大团秽物,脸上渐见血色,又昏昏睡去。
怪道人谓徐家长辈道:“此儿命已挽回,后日早上辰时可煎我开之药,至午间孩儿自会苏醒,服药后一个时辰内可喂清米汤,稍加盐花清喝,不得佐咸菜零食,每喊饿俱可再喂之食;一连五日服药,每日服一剂,喊饿便喂之以素净米汤,熬米汤可日渐加稠。此五日内切戒油腻酸辣生冷,五日之后可吃肉靡稀饭,亦不必再戒口了,旬日间便可痊愈,那时,我送还你们一个鲜蹦活跳的好孩儿。慎之慎之。”说罢取纸笔草就药方,杯水未沾,便自顾扬长而去。后果如其言,一一应验。一直到了徐知常十多岁,长得乖巧伶俐,聪明好学。这一天,怪道人忽然登门,徐知常刚从里面要外出,见到怪道人即脱口而出叫了声“师傅”,随即叩个头说道:“师傅是否来接弟子的?我这就跟师傅去。”怪道人哈哈大笑,携了徐知常飘然而去。过了十来年,徐父得了病,徐知常好像预先知道一样,忽然回到家,给父亲把脉诊治。调理月余,徐父的病就治好了,徐知常又自个出门远去。眨眼间又过了十多年,徐父再次得病,但这一次徐知常没有回来,只是遣徒弟带了一小包药散给父亲吃,他徒弟转告徐知常的话给他父亲听晓,告诉他:人的死生有命,往日儿子已为父亲延命一纪了,现在大限又到,把孩儿给的药散吃了,沐浴更衣后可得善终。徐父见自己也七八十岁人了,年届古稀,亦已是笑丧,便听从儿子的吩咐,沐浴更衣,于静室中打坐,含笑离去。徐知常于是跟着怪道人修炼数十年,道法有成,病毒不侵,童颜鹤发,被徽宗皇帝任为左道录,封冲虚大夫、蕊珠殿侍宸。
徐知常自上次被王诜当着徽宗的面抢白,心里老大不顺又不能发作,那个可是皇帝的姐夫,又是皇帝极之欣赏和推崇的知名画家,他徐知常虽也有一手好书画,当道官管管道士也还够格,但是要和这位小王都尉过不去,那可真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的了。但这徐知常却是个老江湖,老谋深算的,什么大风浪都见过了,知道小王都尉无缘无故地在皇帝面前抢白他,一定深有用意的,故以他隐忍不发。果然过了几天,王诜找他喝酒,徐知常战战兢兢来应约,一席下来,徐知常对王诜的吩咐心领神会,不敢不从。王诜提供了包括云霄子在内的几个各地修真道士的名单给徐知常,让他帮忙提点,徐知常在猜到云霄子的背景后,从无为子当上白云观主持开始,到这次配合高太尉在幕前奔走帮忙,极尽笼络之能事,给足云霄子的面子以讨好王诜。此后,徐知常便左右逢源,在蔡京、王诜等朝廷重臣权贵之间有惊无险,偶尔还露下峥嵘的头角,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闲言少叙,再说陆谦和仇方跟着小道士,来到徐知常的住处,小道士引见后悄悄退出去,陆谦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用跟徐道录太过客气多礼,只是拱手略打招呼即切入话题。陆谦先对徐知常这次帮扶云霄子表示感谢,客气了几句。仇方忽然插口问道:“徐先生道法高深,也精研丹道药理。不才有一个疑问,请问先生可知道从西域传来的有一种药物叫阿片,据说是用米囊花的果壳提炼的。”
徐知常捻须微微笑道:“仇大人,你问我可问对人了,贫道当年云游,曾在川陕甘凉一带逗留过好些年,在往西域的道上曾听波斯胡商说起过阿片。”
仇方听罢心中一喜,不禁凝神注视着徐知常,问道:“哦?徐先生当年见到或听到了些什么,可否见告?”
陆谦听他提到川陕甘凉,也提起精神仔细听。
徐知常缓缓说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师傅为了配丹药,叫我帮忙找贡品的龙涎香和一种叫‘阿片’的药物。我想,香料最有名的都在安息,安息也叫波斯,只有去甘凉道上,甚至西出阳关寻找胡商,那就有可能找到上好龙涎香了;他这个叫阿片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过的,到时也要在那里问人好了。于是,怀揣师傅给的钱引,我就踏上西出阳关的漫漫长路……
【注】钱引:由交子发展而来,是国家发行的具有纸币雏形的代金券。交子是北宋初年出现于四川的一种存款凭证,是纸币的滥觞。相关资料请网上搜索“交子”词条。
“不止旬日,来到长安,因是初来乍到,我总是好奇地四处张望,什么都觉得新鲜。这里华夷杂处,物阜民丰,车水马龙,商贸兴旺。在城里见过几个商人,其中也有胡商,他们都会说我们的语言,我将意图跟他们说,都说龙涎香不是难寻之物,即便要上好品级,在这长安西去至甘凉道上也偶有所见,难寻的是那种叫‘阿片’的药物,那东西据传是从一种叫‘米囊花’的果壳汁液提取的。”
陆谦插口说道:“米囊花?”
徐知常道:“不错,就是米囊花!”
陆谦奇道:“米囊花是什么花草?没见过。”
徐知常道:“米囊花也叫御米花,是安息那边传过来的。长得矮小,但开花很漂亮,令人消魂夺魄,唐人也有诗吟咏过它。结的果子如酒罂,上有盖,下有蒂,里面藏有粟米,极细小,采集可煮粥饭。秋种冬生,越明年春长夏熟,在交趾和大理一带也有引种,春天时穷人缺粮,采嫩叶作蔬食。我师傅也听说过米囊花的果壳可做药用,几年后他去交趾,还学安息人采集米囊花的果壳来熬炼,但其汁液……却始终没有那种效果,可能是不得法之故吧。”
仇方心急地问道:“请问先生,那是一种什么效果?”
徐知常道:“幻觉!听说在安息那一带,富贵人家吸食其烟气,可有飘然欲仙的感觉。”
徐知常呷了口茶,接着又说道:“话说回来,那两样药物尤其是‘阿片’,即使在这甘凉道一带,也极之少见,只好碰运气般找寻。但一连半月,却毫无消息,不但没有‘阿片’,甚至连好点的龙涎香也没有。我接受长安城一家专售安息药材香料等物的商店老板建议,只好去甘凉一带路上寻找。临行时那老板还写了沿途几个州县城中熟人的地址给我,以助我找寻药物。
“我一路西行,每见有商旅驼队都去打探,每到一处州县甚至小市镇,都找商家询问,仍然没有任何‘阿片’的踪影或消息。走了三几天,到了天水郡时正近黄昏,于是投宿于天庆观。天庆观主道号名唤正则,正则道长是我师傅的故友,晚上闲聊时我笑问他俗家是否名‘平’,连《离骚》里的隐语也用上了,正则道长点头笑说是。他们还算热情地款待我,都帮我出主意,正则叫我在路上还是作俗人打扮为好,并把师傅给的钱引小心夹在携带的符箓中藏好,我听从他的劝告,将包裹寄放在天庆观里,只带上简单行李和必备器具,背了一把普通的长剑,便告辞正则道长出发西行。
“旬日之后,沿南线来到兰州,这里我就有点踌躇了,出兰州城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路向西去西夏进入青唐城,这里原是羌人聚居的地方,那是吐蕃属国唃厮啰的都城;另一条路向西北过武威出玉门关,武威古称凉州,再上便是甘州和肃州一带,那是黄头回鹘的地头。对于我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地方。
“但在唐蕃古道上,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一望无际的奇丽的瀚海风光,上一半:天是蔚蓝的,飘着片片白云;下一半:地是黄的,间或见几棵小树,一丛野草,弯弯的黄河也时隐时现,总使心境得到一点点放松,我也忘记了艰难和无奈。”有道是:何惧前程多险恶,唯嗟古道好风光。毕竟左道录徐知常此去碰到什么麻烦,又见到什么怪异的物事,且听下回分解。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六回 过三关水复山重 留一手尔虞我诈
上回说到,殿帅府官员陆谦和仇方一大早到神霄宫拜访左道录徐知常,言谈间徐知常听仇方问到“阿片”这种药物,想知道有关详情,便引出徐知常的话题,讲述当年遵师命到唐蕃古道搜购“阿片”的故事。
左道录徐知常继续说道:“这日是离开兰州的第三日,我已在兰州问明路况,决定走西北往凉州的大路,向昌松出发,但在大通城错过宿头,这晚只好寄住在路边的一家小客栈,我到达时里面已有四个客人,坐近客栈大门边的一个年约四十,说自己是甘州人,是个回乡教书的落第举子,他叫了一盘熟牛肉、一碟炒花生米,温着几角酒,边吃喝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人聊天。隔邻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说是要出关去寻亲的小伙子,他说他的父亲在一个商队里当武师的,已经三年多没音讯,最怕是凶多吉少;坐在他旁边的据说是他的妻子,才二十出头,但是明眼人却在她的眉宇之间就看得出来,她还是处子之身!两人要了二、三十个菜肉包子,一锅青菜汤,正喝着菜汤吃包子,小伙子也是边吃边聊天的,而他那‘小媳妇’却自顾低头闷吃,一?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