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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曹贵修巧谈图纸(第2页)

程凤台道:“路上受了点惊,快把肠子都吐出来了。我让他擦洗擦洗换身衣裳,这就来。”

曹贵修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一路上风景不错吧?”

程凤台没明白。曹贵修低下头吃吃一笑,念了两句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不是啊小娘舅?”

程凤台微微一笑,像是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不接他这茬。说话间,腊月红就到了,穿着一身半旧的带褶皱的军装,除了气色不大好,仍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曹贵修朝他看了看,当年他们在孙主任的堂会上交过一次手,但由于腊月红画着戏妆,曹贵修现在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水云楼的?商家棍会吗?”

腊月红说:“会前九路。”

镇长宅子里哪有像样的兵器,最后副官找来根门栓子,曹贵修发出命令:“练练。”

门栓子又沉又短,实在不趁手,腊月红吐了一路身上软,练过一遍,自己也觉得不大好。

曹贵修对程凤台说:“不如商老板。”程凤台笑笑:“这就算拔尖的了。”曹贵修道:“商老板要来我这,我直接给他个营长干干。”程凤台不能想象商细蕊做唱戏之外的事情,笑道:“商老板,放你这一个礼拜,他一张嘴能把你粮库吃空了!”曹贵修见过商细蕊少年时在曹公馆大吃大喝的样子,会心地笑起来,转脸又问腊月红:“那个《空城计》和《定军山》,会唱吧?”

腊月红本门是武生,唱老生恐怕见短。但是听曹贵修点的这两出,腊月红就知道他是个听热闹的,对戏必不精,糊弄得过,扯嗓子唱来,倒也没出纰漏。曹贵修果然听得直点头,腊月红不禁露出一点喜色。程凤台眼看事情能落定了,笑道:“本来这孩子见了尸首就吐个没完,我还怕他不入你的眼。”

曹贵修道:“这不算毛病,见多了就好了。不过呢,我这现在改了规矩了,非得经过一项考试才能留下。”他看向腊月红:“识字儿吗?”

腊月红说:“认得自己名字。”

曹贵修唤来副官:“带下去教他认字,到明天认满十个,就留下。”吩咐完毕,舅甥两个开席吃饭,席间谈谈家务,喝了点酒,片字不提关于留仙洞与九条的事情,只说下午带程凤台去兵营里看看,程凤台见他沉得住气,当然也是客随主便。饭后出门,曹贵修说道:“小娘舅坐多了汽车,我们骑会儿马。”程凤台上马刚坐稳,冷不防从马屁股后头蹿出来一个小老太太,高马惊得尥蹶子,程凤台费力稳着马头。旁边曹贵修尚未看清来人,手上反应比人快,已刷地拔出枪,老太太认准了穿军装的,一把拽着曹贵修的皮带跪下去,口里不停地念叨:“长官行行好!放了我的儿吧!他还小啊!还没娶媳妇呢!”

曹贵修松了口气,一手压着枪,一手扶正帽子,眼睛朝副官一横。副官一身冷汗。曹贵修虽谈不上爱民如子,倒也没有一般军阀的臭毛病,拿下城镇之后从不设障设禁,谁也没堤防一个老太太会作乱。副官上前把老太太拖开几步,老太太不肯起来,趴在地上直磕头:“长官放了我儿子!放了我儿子!”

待副官问清了姓名,与曹贵修耳语几句。曹贵修把枪掖回皮带里:“大娘!你儿子犯事了!还不了你!”老太太一听,涕泪横流,当场又要朝曹贵修扑过去,要教他赔儿子。曹贵修弯腰道:“你那孬小子德行太次,没有就没有了!你看我比他强不强?”曹贵修站直了说:“我把自己赔给你得了!正好我也没有妈,咱们老少凑个娘儿俩!”说罢,居然真的一跺脚后跟,英姿飒爽地向老太太行了个军礼:“娘!请起吧!”老太太瞅着他忘了哭,被吓着了。曹贵修手执马鞭,四下一指:“你们把我娘好好送回去!不许伤着老人家!”副官手下蜂拥而上,曹贵修脱身走了。

一行人穿过镇子的市集往外走,发现这里人虽也不多,店面全数开张,街上有妇孺行走,竟有点欣欣向荣的意思,对比来路凄荒,才知安居乐业的可贵。人们见曹贵修招摇过市的,也不知躲避,也不朝他注目,各自自行其是。镇子外的兵营也与寻常兵营迥异,曹司令的营地程凤台是去过的,什么样儿不提也罢,见过羊圈牛圈猪圈的,兵营就是“人圈”,反正一刻也不想多待。然而曹贵修的营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臭气也没有吵闹,士兵们或是洗衣裳或是踢球,还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拿铅笔描字的,一律皮肤洁净,军容整肃,真像是一群学生在露营。见是曹贵修,士兵们就要列队敬礼。曹贵修道:“忙你们的!我就来转转!”便向程凤台笑道:“我这儿怎么样?”

程凤台这样的文明绅士,当然十分欣赏大公子的治下:“好!兵强马壮还是其次的,就这精神面貌,和别的部队不一样!”

曹贵修跳下马:“不一样就对了!死就死在和他们一样!”他带着程凤台走走看看,介绍自己的带兵思路,队伍规模,程凤台看出来了,这是在招他投钱呢!曹贵修随后果然说:“小娘舅看着,我这儿除了人少些,不比曹司令本部差吧?”程凤台道:“差不了,虎父无犬子!”曹贵修笑笑,不乐意听这恭维:“只要有钱,人马不是问题。曹司令老了,带兵的路子也老,又不是嫡系,擎等着给上面当炮灰。”程凤台说:“老不老的我不知道,当炮灰倒不一定。姐夫这不还没拿定主意吗?”话里充满着刺探的含义。这对父子,当爹的屁股还没摆定位置,一面在国民政府宣誓,一面许给日本人期望;当儿子的诡计多端,一面拿着他爹的兵,一面空口抗日。别看平时爷俩水货难容的,关键时刻,还真是他娘的一个窝里的!程凤台算是上了曹贵修的贼船,背定了汉奸的名声,曹贵修要不给他渡到对岸去,他还得尽快另作打算。

曹贵修道:“按曹司令的办事作风,不到最后一刻,鬼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打不打定主意无所谓,我打定主意不就得了?”

程凤台望着曹贵修,微笑不语。

曹贵修侧着脑袋打量说:“不信我凭空白话?”他一拍大腿,带头走出营帐:“来,给小娘舅看个好的。”

曹贵修带他走到营地后面一个茂密的小树林里,越走越听咆哮喧哗,程凤台心想这别是在树林子里养狗熊呢?到地方才看见一群当兵的围着几个光膀汉子在那玩摔角,几个汉子中有一方穿着曹部的军裤,另一方是什么来历,看不出来。

曹贵修看他们都有打破头的,便问:“怎么样?谁赢了?”

一个小兵道:“都是我们赢了!就小钱一个人输了!洗一个月袜子吧!”那个叫小钱的搓搓鼻子,没脸抬头。

程凤台皱眉笑道:“多谢大公子好意,我可不爱看打架。”转身要走,场中的汉子输得急了,忽然暴喝一声骂娘的话,程凤台听见,脸色就变了。

曹贵修得意的朝汉子们一瞥:“都是新募的兵,没上过战场,听说日本人凶,发憷呢!这不扯淡吗!一样种田的大小伙子,又矮又瘦的,能有多凶?”

因为人多,因为心定,士兵们轮番上场,赤手空拳将日本兵干翻,最终大获全胜,原先的恐惧感一点也没有了,还兴头未尽的想要动手打两拳。曹贵修发话说:“好了,别没完没了的,给个痛快!”

听到要处决这几个日本人,新兵们都退缩了,打人和杀人,不是一回事。副官闻言掏出手枪,上了膛递给士兵们,没有人敢接。曹贵修又说:“省点子弹!”副官立刻收了枪,拔出一把雪亮匕首递过来,依然没有人敢接,这用枪和用刀,更不是一回事了!

几个日本人反剪了手,毫无挣扎余地的跪着引颈受戮。副官上前示范,割了其中一个的喉咙,死尸倒地,无声无息。副官把刀塞进那个小钱手里,小钱抖手抖脚地比划了半天,日本人目光可怖直盯牢他,眼中血丝尽爆,好比厉鬼,小钱哭哭啼啼不敢下手。可怜这些少年人,在家顶多是杀过鸡鸭,连猪都杀不动的,越想越怕,而怕这个东西,和哈欠一样也会过人,眼看一个过给一个,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就要把之前摔角的胜利抹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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