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托夫站在离司号员不远的地方,他用他那锐利的目光很远就认出了国王,注视着他的莅临。当国王向尼古拉身边走来,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他清晰地、仔细地观看皇帝的清秀的年轻而显得幸福的面孔,他觉察到一种他未曾觉察的温情和欣喜。尼古拉似乎觉得国王的一切——每个动作和每个特征都富有魅力。
国王在保罗格勒兵团前面停步了,他用法语向奥国皇帝说了一句什么话,脸上露出了微笑。
罗斯托夫看见这种微笑后,他自己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并且体察到他对国王的那种有如潮水般涌来的至为强烈的爱戴之感。他想借助于某种方式来表达他对国王的爱戴之感。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真想哭出声来。国王传唤了团长,并且对他说了几句话。
“我的天呀,如果国王会对我讲话,我会怎么样啊!”罗斯托夫想道,“我真会幸福得要命。”
国王也对军官们讲话:
“我衷心地感谢诸位(每个词罗斯托夫都听见了,仿佛这是来自上天的声音)。”
如果罗斯托夫现在能够为他自己的沙皇献身,他就会多么幸福啊!
“你们赢得了圣乔治军旗,今后你们要受之无愧啊。”
“只要为他而献身,为他而献身!”罗斯托夫想道。
国王还说了什么话,可是罗斯托夫没有听清楚,接着士兵们声嘶力竭地高呼:“乌拉!”
罗斯托夫弯下身子,贴在马鞍上,也使出全力去喊叫,只要他能够充分地表达他对国王的喜悦心情,他就想喊破喉咙来。
国王在骠骑兵对面站了几秒钟,仿佛有点踌躇的样子。
“国王怎么会踌躇不前呢?”罗斯托夫想了想,可是后来,他认为,就连这种踌躇的样子也像国王的所作所为那样,是庄严的,令人赞叹的。
国王踌躇的神态延续了片刻。他脚上穿着当时流行的狭窄的尖头皮靴,轻轻地踢了一下他所骑的那匹英国式的枣红大马的腹股沟,又用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拉紧了缰绳,于是在微波荡漾的海洋般的副官伴随之下策马上路了。他在其他的几个兵团附近停留半晌,越来越远了,后来罗斯托夫只能从簇拥着国王的侍从们后面看见他的皇冠的羽饰。
罗斯托夫在侍从先生中也发现那个懒洋洋的放荡不羁的博尔孔斯基,这时他正在骑行。罗斯托夫回想起昨日他们发生的口角,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问题:是不是要把他叫出来。
“不消说,用不着啊,”罗斯托夫这时候想了一下……“在眼前这个时刻,这件事值不值得去考虑,去谈论呢?在充满爱心、欣悦和为国王献身之感的时刻,我们之间发生的口角和屈辱具有什么意义呢?!而今我要爱大家,宽恕大家。”罗斯托夫想道。
国王巡视了几乎所有的兵团之后,部队开始以分列式从国王面前走过去。罗斯托夫骑着一匹他刚向杰尼索夫买下的贝杜英,处在骑兵连的队列末尾,就是说,他单独一人,在国王眼前走过去了。
当罗斯托夫这个优秀的骑手还没有走到国王面前的时候,他便用马刺刺了贝杜英两下,很幸运地促使贝杜英迈出它那急躁时所迈出的猛烈的迅步。贝杜英把那吐出白沫的马嘴低垂到胸前,翘起尾巴,仿佛脚不沾地地腾空飞奔似的,动作很优美,它高高地抬起四脚,变换步法,好像它也觉察到国王向它投射的目光,它于是威风凛凛地走过去了。
罗斯托夫本人,把腿向后伸,收缩腹部,他觉得自己和马合为一体,他蹙起了额角,显露出怡然自得的神色,就像杰尼索夫所说的那样,魔鬼一般地从国王身边奔驰过去了。
“保罗格勒兵团的官兵,呱呱叫!”国王说道。
“我的天呀!假如他吩咐我马上去赴汤蹈火,我该多么幸运啊!”罗斯托夫想了想。
检阅完毕的时候,新近开来的军官和库图佐夫手下的军官成群结队地聚拢起来,开始谈论各种奖励,谈论奥军官兵和官兵的军装、奥军的战场、谈论波拿巴,特别是在埃森军团行将逼近、普鲁士加入我方的时候,波拿巴转眼就要遭殃了。
但在各个小组中,谈论得最多的是有关亚历山大皇帝的事迹,众人传达他的一言一行,为之而感到高兴。
大家所希望的只有一条:在国王统率下尽快去歼击敌军。由国君亲临指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阅兵之后罗斯托夫和多数军官都是这样想的。
阅兵之后,大家都比打赢两仗后更加充满胜利的信心。
!
9
阅兵之后的翌日,鲍里斯穿着顶好的军服,领受贝格同志赐予他的事业成功的临别赠言,前往奥尔米茨拜访博尔孔斯基。他翼望享用博尔孔斯基的垂照,为自己谋求一个极好的职位,尤其冀望谋求一个他认为颇具吸引力的军中显要名下的副官职位。“罗斯托夫的父亲一次就给他汇寄万把块卢布,他轻松愉快,说他不在任何人面前低三下四,决不去做任何人的仆役;而我除去自己的头颅以外,一无所有,不得不给自己谋求锦绣前程,获取功名利禄,时机不可错失,而应充分利用它。”
是日,他在奥尔米茨没有碰见安德烈公爵。大本营和外交使团驻扎在奥尔米茨,两位皇帝随同侍从——廷臣和近臣均在此地居住。然而奥尔米茨的美景愈益加深了他想属于这个上层世界的心愿。
他不认识什么人,虽然他穿着讲究的近卫军军服,但是那些在街上来来往往的高级官员——廷臣和军人却坐着豪华的马车,佩戴着羽饰、绶带和勋章,他们比这个近卫军的小军官的地位看来要高得多,他们不仅不愿意,而且不会去承认他的存在。他在库图佐夫总司令的住宅打听博尔孔斯基,所有这些副官,甚至连勤务兵都轻蔑地望着他,仿佛向他示意;许多像他这样的军官都到这里来闲逛,他们真厌烦极了。尽管如此,或者毋宁说正因为如此,次日,即是十五日,午膳后他又前往奥尔米茨。当他走进库图佐夫的住宅时,他又打听博尔孔斯基。这时安德烈公爵在家,有人把鲍里斯带进一间大客厅,从前这里大概是跳舞的地方,而今这个大厅里摆着五张床、各种各样的家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架击弦古钢琴。一名穿波斯式长衫的副官坐在靠近房门的桌旁写字。另一名副官,面放红光的胖乎乎的涅斯维茨基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正和一名坐在他身边的军官说笑话。第三名副官用击弦古钢琴弹奏维也纳圆舞曲,第四名副官靠在钢琴上随声和唱。博尔孔斯基不在场。这些先生们中谁也没有注意鲍里斯,他们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姿态。有个人正在写字,鲍里斯向他打听情形,那人厌烦地把脸转向他,说博尔孔斯基正在执勤,如果要见他,就得从左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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