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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2页)

她有天生的依赖,需要得到旁人对她的更多关注。所有的爱与恨都是都有着水晶般的脆硬。一拍就碎。我知道我其实对她诚惶诚恐。因我与莲安,皆有过欠缺的童年,知道这欠缺的阴影难以驱除,甚至对一生都留下创伤。且只能通过漫长而流离的自我摸索,才能够渐渐探测到真相。所以我自恩和1岁时开始带她在身边,就未曾轻易离开她。

独自一人带得非常辛苦。平时只能在她入睡时,趁些许安静,抓紧写稿。亦有时让她在地上嬉戏,一边用言语哄她,一边在桌子上写。去超市买菜都用囊兜抱着她在胸前。

我总是要随时在她的身边。让她知道饿的时候,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伸手就能找着我。这对她会很重要。让她知道,在身边总是有一个人在。这样,即使以后长大,面对其他的人和事,一样可以获得信心。我不愿意让她有失望。即使以后难以避免地会有,那也应该是对人世,而不是对感情。在她生命的最起初,她就应该获得感情,并得知它的真相。

我对她有无限娇宠,但又并不想让她觉得对一切可以无尽需索。她应懂得与别人彼此交付。即使她会与我融为血肉,终究也会脱离我而去,用她自己的方式生活。所以我们用成人的方式相待。亲近,但不亲热。有不欠缺的距离感在这里,只为了彼此尊重。我随时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和感觉,并鼓励她说出来。与她交谈。时常拥抱她。

我只想她能成为一个欢喜善良的人。别无所求。

这名字亦是我替她取的。我把她从在上海寄养的保姆家里接出来,带回北京。飞机上起的名字。跟的是我的姓。苏恩和。恩慈的恩,和善的和。

莲安自她生下来之后,便一直叫她囡囡。她对我说,囡囡每次被我抱着喂奶都要哭,一旦被你接手却笑吟吟。她与你的缘分,也许比与我要深。

我说,你抱着她不舒服罢。孩子的身体敏感。你抱她太过小心紧迫,仿佛她是你的唯一所有。但你不能渴望占有她。良生。她一被生下来,就是完全独立的生命。她会有她自己的意志。

是。是。我知道。

但她还是娇惯恩和。一点点哭都让她紧张焦灼。她产后创口愈合缓慢,出血一直淋漓不净,不能起身。我因此时常留在病房里陪她过夜,照顾恩和。那些日日夜夜,躺在她床边的小床上,房间里寂静清凉。偶尔能听到女婴在睡梦之中发出伊伊哦哦的低声吟叫,非常甜美。空气中有一股奶粉和幼小皮肤散发出来的醇香。这一方小小天地。我便知足接近满溢。又一直都觉得疲累。不想起一切的事情。亦只愿让时间停顿。

她有时深夜痛得睡不着,轻轻唤我,良生。良生。我走过去躺在她的身边。让她从背后拥抱住我。她轻轻叹息,把脸贴在我的肩上,伸出手抚摸我的膝盖,把我蜷缩起来的腿一点一点地拉直。我背对着她,心里是壮阔天地间彼此意念相通相融的温暖,脸上却安定沉稳,如同一面湖水,不泛起一丝波纹。

那一刻,清凉洁白的月光就照在我们的床上。良生抱着我,我抱着恩和,恩和亦醒过来,在月光里挥舞着小手呀呀地低声叫唤。初春的温暖气候。花好月圆。这是我们三人最后一次圆满的相聚。

是在我们分开三个月的时候,莲安打电话给我。我已经很长时间失去她的消息。若打电话给她,必定是秘书台的接听。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内心情意深重但与人相交始终都是

淡然如水,看起来又似断然无情。

那日黄昏我正在厨房里,用手剥黄花鱼的头皮,准备褒鱼汤等沿见下班。莲安的电话背景嘈杂,似乎在某个热闹的大街路边。汽车喇叭嚣叫一片。她的声音细弱,却无限分明。良生。我怀孕了。我在南京。想让你来。

我说,你怎么会去了南京。

她说,你来了再告诉你。请快些来。良生。她挂掉了电话。

我觉得心里混乱,走进厨房做事,手上一阵刺痛,原来鱼身上一根硬刺扎入手指,锐不可当,血顿时涌出来流满整个手心。用水洗掉血,脑子渐渐清楚起来。开始拿出旅行包整理行装。抽屉里有沿见剩余的两千块钱家用,先放进包里。怕打电话给他,他会不答应我走,就留了一张条给他。沿见,我去南京与莲安相见几日。有急事。会尽早回来。

在火车站买到一张夜行的火车票。深夜行驶的火车车厢里,车轮与轨道重复的摩擦声音整夜纠缠,行李混合着炎热气候人体汗味的臭气,年幼的孩子整夜哭闹。躺在窄小的硬席上,无法入睡。自从云南四川旅行出来,与沿见在一起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独自出行。短暂旅途上的颠簸,让我得以审视自己的生活以及与沿见之间的关系。

我很清楚这个变故极容易打破我和沿见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生活。他在等待我的妥协,与他结婚,与他同床共被,生儿育女,思量如何为他熨直一条笔挺的裤线。我亦知道如此我便会渐渐沉没到海底去。

但心里有一块总是欠缺。半夜失眠醒来,离开身边酣睡着的男人,独自走到阳台上,看着大玻璃窗外即将到来的凌晨。一幢幢林立的石头森林依然沉浸在湿润的夜雾中,远方的天空泛出淡淡的灰白。庞大的城市尚在沉睡之中。

这样的时分,是有一种心灰意冷。生活似乎是虚假的,却又这样真实,并重重包裹,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想念莲安,因她与我是对立的镜子。看得清楚彼此的意志和欲望。她是我的反面,亦或就是我的真相。

而当我失去这面镜子的时候,我是盲的。

我从北京一路坐火车来到南京。莲安站在火车站出口处的人潮中等我。初夏的天气,南京已经闷热潮湿。有小雨淅沥。她站在浑浊人潮的角落里,穿一条发皱的宽身裙子,光脚穿双沾满污泥的绣花缎面木头拖鞋,腹部微微隆起。没有带伞,直直地站在雨中。我这才发现她剪了头发。非常短。像十五六岁般的少年。

她见着我,脸上便绽放出确实的欢喜来。穿越人群,走过来用力拥抱我,说,你来了,良生。真好。我跟着她往前走,她的拖鞋就在雨水中啪答啪答地响,小腿和裙边上沾满斑驳泥点。在公共汽车站拥挤着上车,有民工样貌的男人粗鲁推搡,她用手扶着肚子当即破口就骂,并用力击打那男人的肩。眼神中的强悍及狂热,前所未见。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母性和自我保护,就如同兽,剧烈至极。虽然显得苍白削瘦,眼睛却湛亮。

这是我们自认识之后第一次去坐共车。她的景况已有很大转变。的确是有变故发生。

我们坐在她临时居住的民房里。房间狭小肮脏,且已拖欠了两个月房租,房东把大部分的家具都已收走。只留得一张床,一张旧桌子。桌上有吃剩下来的榨菜,一盆粥。四五只苍蝇亦在碗沿边上逡巡不去。她说,最近孕吐太厉害,我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良生。觉得非常饿。

房间是朝北的,所以一整天都显得暗,即使是夏天,也十足阴寒。她坐在小单人床的床沿边,仍有兀自激盛的生命力。先问我要烟,我给她,她便点了,几近贪婪地抽一口,深长呼吸,脸上显出鲜润来。她说,我已与Maya闹翻,不打算再与她一起做事。她前几日刚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要去法庭告我。说我单方面解除合同,要付巨额赔款。我哪有钱。我的钱有大部分在她手里,都还未结算给我。我也不知道那张合约,她一签就签了我20年。她是要我把一生都买给她罢。

你当初为什么不懂得保护一下自己。

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又正落魄,不知道那么多。而且还一直试图让自己相信,她对我是会有感情的,亦不会只是简单把我当作工具。她淡淡一笑,但与她解除合同时,一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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