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茫茫大漠孤寺前,知是谁家弃子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黄色。
一个身影出现在宁安寺的门口。因为一路的风沙,这人的头上裹着一大块黑纱,看不清面目。背上是隆起的,但决不是驼背的样子。只见那人在寺外的石栏杆旁边停住了脚步,把背靠在栏杆上,缓缓解下一个竹篓来。竹篓外也覆盖着黑纱,只见那人揭开纱,竹篓内赫然是一个婴儿!
那婴儿正熟睡着,肤色竟是白如玉,而颊边是两片淡淡的红晕,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那人舒了一口气,缓缓的解去头上的纱巾,竟露出一头青丝!她又转身去抱起那个婴儿,注视了一会儿,放到了宁安寺门口,轻轻叹了口气。但那显然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过是对婴儿看了一会儿——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婴儿,任何人都会想多看一会儿的。于是她轻扣了三下木门,直到门内响起了脚步声,才徒然一登地,霎时间窜到山上的树丛中去了。突然旁边又闪出一条人影,追上并抓住了她。她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便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那个抓住她的人显然微微有些惊讶,放开了她的身躯,远远望了望山顶上的宁安寺,闪到山脚下去了。
而这么多事只发生在一刹那间。宁安寺的木门“咯吱”一声,缓缓的开了,走出一个穿着僧衣的小沙弥,惊讶的看着地上那个婴儿,念了声“阿弥陀佛”,把婴儿抱入了寺内。这年代,有人家把婴儿送到寺门口是常有的是,甚至小沙弥自己就是这样被师父捡来的。又是“咯吱”一声,门关上了。
似风过而无痕。只有树林中,她还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一小片沙土。那把锃亮的匕首还插在她的胸膛上,柄上宛然是一朵兰花的图案。
寺内,众僧围在正堂上。石佛像前的供桌上放有几盆糕点,正中是一尊青铜的鼎,里面插有几柱香,青烟时而袅袅上升,时而四下散开,显然古旧的木门不足以把塞外的风挡在堂外。众僧中间有一位老者,白色的眉毛垂到脸颊边,胡子也长及胸,无论衣着气质都有些出众的地方,显然便是宁安寺的住持了。
此刻,住持正低头看怀中襁褓里的婴儿。看着婴儿娇美的面容,住持叹了口气:“唉,谁家这么作孽,好好的女娃就这么不要了。”住持一脸悲怜状。在这塞外小寺,即便是住持也不会很精于佛道,更不会达到无喜无悲的境地。众僧也皆叹息。住持解开婴儿的襁褓,却愣住了——这是个男婴。
寺中自是不能收留女婴的,但是男婴就不同了,捡到的男婴大都经剃度后留在寺中,做个小沙弥,长大后是去是留,再由他自己决定。可是眼下这个男婴——实在太过于精美了,浑然似玉雕琢的。但千百年来的习俗要改变并不容易,住持很快令众僧准备了仪式的用具,把男婴放到了佛像前的蒲团上。忽然间,熟睡的男婴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而陈旧的木门“吱嘎”一声开启了一条缝,烛台上的烛火晃了两下,竟灭了。一个小沙弥惶恐道:“师父,弟子方才忘记栓门了……”住持摆摆手,道“罢了 ,只怕是天意,这男婴尘缘未尽,不应身入空门。就让他以俗身暂且住在寺内罢。”众僧都吁了口气,竟感到莫名的轻松。
住持解下男婴项上的一块凤形玉佩,并用捆扎婴儿的一方质地精美的素白色雪缎包好。住持知道,这类的贵重物品通常是婴儿的亲生父母用来作为日后相认的凭据的,对于婴儿很是重要,于是待众僧散去后,他走到佛像后,伸手去触供桌下,佛像下的莲花座有一片花瓣弹了出来,露出一个暗箱。住持把玉佩放入后推上了莲花瓣,于是丝毫看不出这座很普通的石佛有什么玄机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客死他乡不为仇 凤栖梧桐只归主
一转眼已是十年过去了。
宁安寺外的栏杆上倚着个男孩,眼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黄沙。十年塞外的烈日狂风,将他的皮肤磨砺成了淡淡的褐色,显得很健康,但还依稀可辨当年精致的模样。他的脸上平淡的很,没有寻常十岁男童的天真或顽皮,但也不是那种久经世事的冷漠和老成。他所显现的,只是一个缺乏宠爱,生活波澜不惊,而天性中带着些孤傲气质的男孩。整日和一群僧人呆在一起,读些经书的日子,又会有什么值得劳心的呢。他也会和寺中的和尚一样,见到地上的蚂蚁略略避开,但偶尔“失足”踩到一两只,决不会想和尚们那样念半天的“阿弥陀佛”。大家对他都不错,尽一个出家人所能去关心他。他也乐意帮他们做些小事。
只有住持不同。少年内心最乐意接近的便是住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住持和一般的和尚不同,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似乎有着特殊的经历,决不是一位念了几十年“阿弥陀佛”的老和尚,有时还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甚至是一丝霸气。
也许是天生的机智,少年此刻把所有的情况联系起来一想,觉得住持大有问题!
因为今天早晨发生了一件怪事。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寺里的一个小沙弥打开门准备下山担水,却发现门边的石墩有些异样。他用手摸了摸,石墩竟倒了下去,碎石屑散了一地!不一会儿,寺里的人便全都聚集到了门口。住持也出来了,当他第一眼看到碎裂的石墩时,反应异常的激烈,尽管也不过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深吸了一口气,但至少以前从未见过他会为了什么事如此动容。十岁的男孩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因为住持的反应已超出了吃惊,那一霎那,眼中流露出了他心中的千沟万壑,他的记忆,他封尘了一二十年的记忆!但住持马上恢复了常态,快得那些迟钝的和尚还以为他一直很镇静。
用过斋膳后,住持宣布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以至于寺里最憨的和尚都看出了今天确实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住持把寺内所有的和尚,沙弥,包括那个少年都召集到了佛堂上,然后缓缓道:“今天午时之后,大家各自出寺吧。可以蓄发还俗,一心向佛的也可以入别的寺庙。”立刻引起哗然一片:“师父,为什么?”“师父,我们不愿意离开。”“师父,您别赶我们走,我们什么都听您的”……但住持已不再多言语,转过身向屋内走去。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他回过头,发现是那个少年,就说:“进来吧。”
片刻之后,住持缓缓坐下,示意少年坐到他身边。少年直直地注视着住持。住持显然内心很乱,数次都是嘴唇蠕动几下,并没有发出声音来,欲言又止。少年预感到住持要告诉他一些大秘密了,然而他猜错了。住持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江湖是非,望你万万不可涉足,否则后悔亦晚。”少年张了张嘴。显然,他没有料到,这位白发苍苍的住持,深藏在心底的那些感情的来源,竟是——江湖。
已近未时。寺内的众僧皆已散去。但是少年并没有走。他不愿意离开,也无处可去。住持竟也没有勉强他。“兴和,下山去采些野菜,再寻些地瓜番薯。“住持平淡地吩咐着少年——原来,那少年叫兴和。兴和一向很敏锐,但他毕竟只是个没有阅历的十岁的孩子。而且住持的声音平淡如水,丝毫也没有激起兴和任何的疑虑。倘若住持有一点儿慌张流露,事情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但事已至此,住持没有什么可慌张的了,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涉足江湖就无法回头了。手上沾着的鲜血是可以洗掉的,但是良心的伤疤永远不会消退,该要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的。他在关外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只是住持有点不明白:当年他误伤了那人的岳丈,十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何他今日却又找上门来了?住持敞开了寺门,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未时一到,果然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住持迎上前去,“林天荆,你到底还是要找老衲报仇的。”那个被唤作林天荆的人一愣:“报仇?我来报什么仇?”“老衲当年误伤了林施主的岳丈,除此之外,老衲实在不记得与施主还有何过节了。”
林天荆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老和尚,你一掌打死了那个老不死的还帮了我不少忙哪。我家那黄脸婆仗着娘家撑腰,把我当条似的,从不放在眼里。现在没人撑腰了,马上比怡红楼的姑娘还要听话,叫她往东,绝不往西。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来报仇的呢?”
住持听他的话很刺耳,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隐隐感到事情有变,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便道:“那林施主来是……”“老和尚,别装蒜了,快快把白玉凤凰交与我,饶了你的狗命!”
住持也不生气,道:“老衲要这些物事有又有何用了?”脑海中却闪电般的划过十年前的那一幕:精致的男婴,贵重的白玉凤凰……但那白玉凤凰一定不只是名贵,否则林天荆不会如此贸然前来,费那么大力气来夺,毕竟二十多年前以“大摔碑手”纵横江湖的“天佛掌”翟羽清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老和尚,十年前蕙心兰那贱人带来的娃儿可是送到你门口的。”林天荆见他不动声色,提醒道。翟羽清正在想如何应付他,林天荆沉不住气了:“你可别赖啊,我亲眼看见她把娃儿放在门口的。喏,就是这儿!”他指着门边的一块空地,有些得意的看着翟羽清。“老衲在这寺门口已经捡到过五个弃婴了,不知施主指的是哪一个。”翟羽清不卑不亢的答道。
“就算你不记得是哪个娃儿,那块白玉凤凰一定不会忘记的!”林天荆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其实翟羽清心中也是大为吃惊的:那粉妆玉砌的婴儿和他项上挂着的白玉凤凰竟然还是有来历的!他缓缓道:“老衲退居关外,已有二十多年不过问江湖事了。施主说到的白玉凤凰是曾见过,但不知有何来由?愿闻施主道其详。”林天荆笑道:“你既然已不过问江湖事了,那白玉凤凰于你也没有用,给我又何妨?”翟羽清道:“事出皆有因,还烦施主告知。”
林天荆半眯着眼注视了他一会儿:翟羽清已不是当年的“天佛掌”了,他老了,脸上的皮肤松弛下垂,两条长长的白眉挂在耳边,平静的神色好似一潭无波无澜的清水。而自己已经练成了般若神功,不必惧怕翟羽清了。“你这老秃驴,还真是烦,就告诉你也罢。那小子是玉门里的!”翟羽清吃了一惊,又奇道:“玉门里都是女子,而且……那花母虞姬可是眼里容不得沙的,如何会有男婴?”林天荆奸笑几声,“说不定那娘儿们自己,嘿嘿……” 翟羽清对他如此轻薄的言语不禁皱了皱眉,打断道:“就算是玉门里的,与那白玉凤凰又有何干?”林天荆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你当我胡说八道么?我并非轻薄之意,只是那白玉凤凰原是玉门的两件镇门之宝中的一件,如何会轻易落到一个寻常的私生子身上去了!所以我才猜想是虞姬的……”“那玉门的镇帮之宝自然有些特殊之处,只是玉门终究是个女子门派,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玄机。”
翟羽清只记得江湖中人皆言花母可畏,然而与诸名门还是有所差距的。林天荆又笑了起来:“唉,你果然是久不问江湖事了。你道玉门还是二十年前虞姬的窝身之处?虞姬若今日尚在,只怕连末坛的二流弟子都不如。玉门弟子个个貌美如花,守身如玉,死于她们手中的人都是面带微笑,竟无丝毫痛楚之意。十二花坛坛主国色天香,首四坛香主即四大护法更是倾城之貌,天赋异秉,武功均是极高的,无与伦比。更奇的是玉门教主,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近年来,江湖传闻,玉门正在秘密搜寻白玉凤凰的下落,好像是用来开启一处秘密藏宝库的。天助我也,当日路经此地,正好碰上蕙心兰那贱人,原本是想问问她为何不跟我回去,谁知那贱人竟自杀了!”
原来当年的林天荆是个富家恶少,又不知哪儿习来一身的武艺,专欺负良家少女。逢时他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段惠(便是后来的蕙心兰),硬是要娶过门当小妾。段惠却是个刚烈女子,誓死不从。林天荆一怒之下,把段惠的双亲杀害了。段惠也从此不知去向。一年多后,林天荆才偶然得知段惠已投玉门了。当日段惠送婴儿到宁安寺门口时被他撞见,为了死守机密,不得已才自裁,谁知林天荆后来还是查到了事情的始末。那时适逢玉门内讧,少了一名兰坛女弟子竟无人知晓,而且段惠入玉门才不到半年的工夫,只略略学了一些轻功身法和简单的防身之术,远不是林天荆的对手。否则玉门如何会放过林天荆而玉门弟子又如何会败于他之手!
翟羽清默默听完后道:“可惜施主来迟了一步,如今这宁安寺中只剩下老衲一人,那白玉凤凰已由兴和带下山去了。”林天荆脸一沉,道:“老和尚休要耍花招了,快快把白玉凤凰交出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翟羽清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和林天荆这样的人说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丝毫不会起作用的,况且他十分担心如若兴和此时归来恰好被林天荆撞到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微闭了一下双眼,深深吸了口气,道:“林施主欲得白玉凤凰,还须问问老衲这对天佛掌。”已是下扎马步,双臂上举过顶,掌心相对,摆出了“热火朝天”的起始招架。林天荆冷笑着,双手运功揉身而上。
好一个翟羽清!只见“泰山压顶”、“乘风破浪”、“力劈华山”,一招招气势宏壮非凡,毫无花俏动作,式式力求精简。这并不繁复的身法,要做到到位确实极不容易的。翟羽清虽然气力不如当年,但幽居关外二十余年的修身养性使他的招式更加炉火纯青。原本武林中人难免有些急躁的脾气,而多年来关外单调的生活令翟羽清心如止水。但见他招招施展得弓如满月一般,并不急于换招式,而是慢条斯理的把每一招、每一个简单动作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再换另一招。
但翟羽清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的江湖恶少,竟然练成了如此诡异的武功!只见林天荆双掌交纵,若大劲力的大摔碑手竟伤他不到。林天荆的招式也不快,却飘忽不定,翟羽清只觉得周身为他的掌力所绕,却又每每有惊无险,两人的功力竟是不相上下。最后,翟羽清乘林天荆一套掌法使完欲换气之时,聚集全身功力忽的跃到他斜侧,两手缓缓推出,掌力直逼林天荆胸膛。但林天荆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力相对,两股掌力相碰,把林天荆推出一丈多远。林天荆却忽然移开掌力,翟羽清一时不及收回,便向旁一推,而林天荆如果硬收回掌力必然也会身受其害,所以他也向旁推去,于是两股掌力同时击在了一旁的石佛像上!
却说兴和在山下寻了些食物后返回宁安寺。他一到寺门口,就觉察到气氛有些异样,便把盛着番薯的竹篮搁在一旁的地上,匆匆奔进寺。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屋子的狼籍,木桌木凳全被拦腰劈开,碎成许多的木片散在地上。佛像前的供品也被砸的满地都是。墙角下有个人,软软的倚着墙壁,嘴角边一股鲜血缓缓淌出。继而又看到石佛旁也倚着个人——“住持!”兴和叫着,奔到翟羽清身边。
翟羽清的胸口有一柄匕首,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土黄色的僧衣,一直流淌到地上。兴和哭道:“主持,您千万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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