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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说,这大概只能归入于冲洗胃里的油腻一流,即作品,亦非饮,而是讲究吃的了。

香港也有完全西式的茶座,如战前有名的香港大酒店,告罗士打行和“聪明人”茶室等。告罗士打行和香港酒店的茶座,是珠光宝气的妖艳妇人和油头粉面的惨绿少年麇集之所,倒是“聪明人”茶座虽设在地下室内,却少繁杂的喧嚣,可以与至友数人作娓娓清谈。这里喝的除了纯咖啡与冷饮外,就是一樽利普顿红茶,是饮茶而非品茶。好在去的人意不在茶,茶叶的好坏便无所谓了。

后来到了重庆,应云卫经营中华剧艺社,在国泰大戏院演出。剧团寄住在戏院对门,外进则是一爿茶馆。杭州的茶楼里有舒适的藤椅可以躺卧,重庆的茶馆里则有帆布或竹片拼成的躺椅;每到这里来,颇动我的乡思。在重庆的五年中,我是经常出没在这家茶馆的。前几天吴茵还写信来提到我们当年在茶馆里谈笑风生的情景。这里的茶与杭州的龙井或英国的利普顿茶有别,这里饮的是沱茶。每逢你吃得酒醉饭饱时,喝上几杯沱茶,的确有消去油腻的功用。但是更令人难以忘怀的,倒是那些伴着喝沱茶的日子,谈文学谈戏剧谈电影,甚至谈国事(当然是小声的耳语,因为茶馆壁上贴着“莫谈国事”的警告),则是又一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社会大学。

抗战后回到上海,以前只有洋人才能进去的饭店茶室,大者如华懋、汇中,小者如DD’S与塞维那,如今我们也能大大方方进出了。还是喝茶,但这已不是品茶,而是对于未来美好日子的期待了。

1989年国庆后一日,听风楼

秦瘦鸥:俗客谈茶(1)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我们上代人留下来的两句老话,尽管此刻已经很少人再提起,大部分的小青年同志甚至根本没听说过,但不可否认,今天柴米油盐酱醋茶依然是绝大部分人日常生活中的最低需要,缺一不可。自然,也有少数人例外,七事之中,缺一缺二都不在乎。例如有些人因病遵照医生嘱咐,长期忌食加盐的菜,亦无损健康。而我,大概由于身无雅骨,对茶向来可喝可不喝,只要不缺白开水,一样好过日子。

记得自己还是个小毛孩的时候,我们那个虽然毗邻上海市区,却依然很闭塞的小城里面,不但没见过什么雀巢咖啡或雪碧、芬达之类的饮料,连问世最早的柠檬汽水或姜汁汽水,也只有极少数的家庭里才有。一般的老百姓要解渴,只有喝茶,但用的茶叶也决非什么乌龙、茅峰,都是不列等的粗茶而已,我们家中有一把锡制的大茶壶,约莫可装三四磅水,每天早上,我妈妈抓把茶叶丢在壶里,提水一冲,于是一家几口就随时可以去倒出来喝。我玩得累了,口渴不堪,往往懒得找茶杯,干脆探头咬住壶嘴,直接把茶吸出来,也不管什么妨碍清洁卫生。到了夏天,不能喝热的了,泡的茶就凉在大瓷碗里,让一家人解渴。

这里还免不掉要插写一次我童年时代所遇到的偶发事件。那是发生在我就读的小学校里的:有个姓葛的小学生,原来身子还不错,可渐渐地显得面黄肌瘦,精神委靡不振,终至休学回家。同学中纷纷传说,小葛害的是怪病。老师听他讲,由于他惯于把未泡过的茶叶放在嘴里咀嚼,日子多了,便成为“茶痨”。最后听说是有位高明的医生给他开了张方子,服后吐出许多绿色的小虫,他才得以康复。此事是真是假,我至今没弄清楚,但在我的脑海深处,却已留下了不可消灭的印象,到我成年后,不觉就养成了不喝茶的习惯。现在老了,也还是如此。有人误认为我必然常服人参之类的补品,故而忌茶,其实茶叶是否真会使补品失效,医学界至今尚无论断,何况我只是一个“爬格子”的老人,哪来这么多人参鹿茸?

茶是一种常绿灌木,不仅春间所生的嫩叶可作饮料,其子也可以榨油,其干坚密木质,可供雕刻,称得上一身都是宝。千百年来,经过人工培育改良,对气候土地的适应性更强了。我们国内绝大地区,几乎凡有人烟之处,就可以见到茶树(品质高下当然是另外一回事)。正因为这样,喝茶这种风气,早已和吃饭饮酒一样,传遍全国。数十年来,我足迹所到之处,很少没有茶室、茶馆的。尤其是广州、香港、扬州、苏州、重庆、成都等地,新中国成立前茶楼林立,俨然成为人们从事社会活动的主要场所。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各种因素,茶楼已不再发展。有不少茶室则并入餐厅酒楼,成为经营项目之一。但并没有影响人们爱好喝茶的习惯,我看今后也不会吧。

至于骚人墨客,以煮茶品茗为乐,更是无以代之。唐代陆羽一生淹蹇,不事生计,独嗜茶成癖,著成《茶经》三篇,被后世奉为茶神。庸俗如我,当然不会忽发奇想,去找《茶经》来读,但在古典小说《红楼梦》中看到曹雪芹所写宝玉、黛玉、宝钗等夜访栊翠庵,妙玉烹茶待客的那一段,也觉雅韵欲流,悠然神往。从妙玉所谈关于如何选择用水,如何掌握烹煮时的火候,以及非用名器不饮等等高论中看,似乎略同于现代人所说的“功夫茶”。排场如此讲究的饮茶仪式,1954年我在香港,居然也幸得一遇。那次是新闻界同道张世健、谢嫦伉俪在一家著名的潮州菜馆宴客,宾主酒醉饭饱之余,与张谢谊属同乡的菜馆老板曲意交欢,又捧出一套精美的宜兴紫砂茶具来,用炭火烹水,泡了两小壶高级的铁观音,由大家用鸡蛋壳那么大小的杯子来品尝。我也郑重其事地缓缓喝下了两杯,却还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除了觉得其味特别浓,并略带苦味外,仍然说不出什么妙处,但看到阖座怡然,也就不愿败人清兴,妄发一言了。

秦瘦鸥:俗客谈茶(2)

今年“五一”节的下午,我应邀往访一位早年曾留学英伦的朋友,他家里是有喝下午茶的习惯的。过去我也在西方人家里喝过几次所谓Afternoon Tea,觉得茶具很多,很讲究,但没有多少东西可吃,近于“掼派头”。如今大概因为年纪老了,食量锐减,除对咖啡、红茶外,只备几片吐司或饼干的下午茶倒也觉得很清淡,而素有暖胃消食作用的红茶也适合我的体质,所以那天喝得特别满意,后来就在家里仿照着招待过几次来友。我想一个俗人在生活上学得雅一些,也可算得是对精神文明的向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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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茶在英国(1)

中国人常说,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英国人在生活上最大的享受,莫如在起床前倚枕喝上一杯热茶。40年代在英国去朋友家度周末,入寝前,主人有时会问一声:早晨要不要给你送杯茶去?

那时,我有位澳大利亚朋友——著名男高音纳尔逊·伊灵沃茨。退休后,他在斯坦因斯镇买了一幢临泰晤士河的别墅,他平生有两大嗜好,一是游泳,二是饮茶。游泳,河就在他家旁边;为了清早一睁眼就喝上热茶,他在床头设有一套茶具,墙上安装了插座,每晚睡前他总在小茶壶里放好适量茶叶,小电锅里放上水,一睁眼,只消插上电,顷刻间就沏上茶了。他非常得意这套设备,他总一边啜着,一边哼起什么咏叹调。

从二次大战的配给,最能看出茶在英国人生活中的重要性。英国一向依仗有庞大帝国,生活物资大都靠船队运进。1939年9月宣战后,纳粹潜艇猖獗,英国商船在海上要冒很大风险,时常被鱼雷击沉。因此,只有绝对必需品才准运输(头6年,我就没见过一只香蕉)。然而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居民每月的配给还包括茶叶一包。在法国,咖啡的位置相当于英国的茶。那里的战时配给品中,短不了咖啡。1944年巴黎解放后,我在钱能欣兄家中喝过那种“战时咖啡”,实在难以下咽。据说是用炒橡皮树籽磨成的!

然而那时英国政府发给市民的并不是榆树叶,而是真正在锡兰(今斯里兰卡)生产的红茶,只是数量少得可怜。每个月每人只有二两。

我虽是蒙古族人,一辈子过的却是汉人生活。初抵英伦,我对于茶里放牛奶和糖,很不习惯。茶会上,女主人倒茶时,总要问一声:“几块方糖?”开头,我总说:“不要,谢谢。”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喝锡兰红茶,非加点糖奶不可。不然的话,端起来,那茶是绛紫色的,仿佛是鸡血,喝到嘴里则苦涩得像是吃未熟的柿子。所以锡兰茶亦有“黑茶”之称。

那些年想喝杯地道的红茶(大多是“大红袍”)就只有去广东人开的中国餐馆。至于龙井、香片,那就仅仅在梦境中或到哪位汉学家府上去串门,偶尔可以品尝到。那绿茶平时他们舍不得喝。待来了东方客人,才从橱柜的什么角落里掏出。边呷着茶边谈论李白和白居易,刹那间,那清香的茶水不知不觉把人带回到唐代的中国。

作为一种社交方式,我觉得茶会不但比宴会节约,也实惠并且文雅多了。首先是那气氛。友朋相聚,主要还是为叙叙旧、谈谈心,交换一下意见。宴会坐下来,满满一桌子名酒佳馔往往压倒一切。尤其吃鱼:为了怕小刺扎入喉间,只能埋头细嚼慢咽。这时,如果太讲礼节,只顾了同主人应对,一不当心,后果真非同小可!我曾多次在宴会上遇到很想与之深谈的人,而且彼此也大有可聊的。怎奈桌上杯盘交错,热气腾腾,即便是邻座,也不大谈得起来。倘若中间再隔了数人,就除了频频相互举杯,遥遥表示友好之情外,实在谈不上几句话。我尤其怕赴闹酒的宴会:出来一位打通关的勇将,摆起擂台,那就把宴请变成了灌醉。

茶会则不然。赴茶会的没有埋头大吃点心或捧杯牛饮的,谈话成为活动的中心。主持茶会真可说是一种灵巧的艺术。要既能引出大家共同关心的题目,又不让桌面胶着在一个话题上。待一个问题谈得差不多时,主人会很巧妙地转换到另一个似是相关而又别一天地的话料儿上,自始至终能让场上保持着热烈融洽的气氛。茶会结束后,人人仿佛都更聪明了些,相互间似乎也变得更为透明。

在茶会上,既要能表现机智风趣,又忌讳说教卖弄。茶会最能使人学得风流倜傥,也是训练外交官的极好场地。

英国人请人赴茶会时发的帖子最为别致含蓄。通常只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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