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将来的。”她说,“你还不明白?这里是真真正正的世界尽头,我们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我仰面躺倒春天。我所能看的,只是阴暗的天空。清晨淋过雨的地面又潮又凉,但大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仍荡漾在四周。
几只冬鸟扑棱棱地从草丛飞起,越过围墙消失在蓝天之中。惟独鸟才可飞越围墙!低垂而厚重的云层,预告严酷的冬季已迫在眉睫。
13。冷酷仙境……法兰克福、门、独立组织
像往常那样,我的意识从视野角落依序回归。首先捕捉意识的是视野右端的卫生间门扇和左端的台灯,继而渐次转往内侧,如湖面结冰时一样在正中汇合。视野的正中间是闹钟,钟针指在11时26分。这闹钟是在一个人的婚礼上得到的。为止住钟的闹声,必须同时按下其右侧的红钮和左侧的黑钮,否则便闹个不停。这一设计很独特,目的在于防止尚未彻底醒来便条件反射地按钮止住闹声而旋即昏睡过去这种世间习惯性动作。的确,每次铃响,我都不得不好好从床上坐起,把闹钟放在膝部才能同时按下左右两个扭。这样一来,我的意识也就被迫一步步踏入觉醒的世界。我已吵嚷过几次,这闹钟是在一个人的婚礼上得到的。至于谁的婚礼则想不起了。25岁至30之间,我周围还有相当一些可称为朋友或熟人的男女,一年中要碰上几次婚礼,这闹钟便是在其中某一次得到的。若我自己买,绝不至于挑这种必须同时按住两个钮才可止住闹声的繁琐闹钟。相对说来,我算是起床痛快的。
当我的视野同放闹钟的地方相结合的时候,我反射性地拿起闹钟放在膝头,双手按下红黑两钮。随即我发现闹钟根本没响,我刚才并非睡觉,自然没有调钟,不过偶然把闹钟置于餐桌而已。我是在进行模糊运算来着。无需中止钟的闹声。
我把用钟放回桌面,环视四周。房间状况较之我开始模们运算前毫无改变。报警器的红灯显示ON,餐桌角放着空咖啡杯。代替烟灰缸的玻璃碟上直挺挺躺着她最后吸剩的半说香烟,牌子是万宝路。没沾口红。由此想来,她全然没有化妆。
接下去,我仔细看了眼前的手册和铅笔。原本削得细细尖尖的五支F铅笔,两支断了,两支贴根磨秃了,惟有一支原封未动。右手中指还残留着长时间写东西造成的轻度麻痹感。模糊运算已经完成。手册上密密麻麻写满16页蝇头数值。
我按手册上的要求,将分类转换数值和模糊运算后的数值逐项合算,然后将最初用的一览表拿去水槽烧掉,把手册装进安全盒,连同录音机一起放人保险柜。最后,坐在沙发上吁了口气。任务已完成一半。至少下一天可以好好休养生息。
我往杯里倒了大约二指高的威士忌,闭目分两口饮下。温吞吞的酒精通过喉头,经肠道进人胃中。俄尔,温吞感浴血管扩散到身体各个部位。首先胸口和脸颊变暖,继之双手变暖,最后脚也暖和起来。我去卫生间刷了牙,喝了两杯水,小便,又进厨房重新削尖铅笔,整齐地摆在笔盘上。之后把闹钟放在床头枕旁,调回电话自动应答装置。时针指向11点57分。明天还完整无缺地保留未动。我匆匆脱去衣服,换睡袍钻进被窝,把毛巾被一直拉到下巴,熄掉床头灯,准备美美地睡上12个钟头。要在没有任何打扰的情况下足足睡12个小时。鸟鸣也罢,世人乘电车上班也罢,天底下什么地方火山喷发也罢,以色列的装甲师毁掉中东某个村在也罢,反正我要大睡特睡。
我开始考虑辞去计算士工作以后的生活。我要存一大笔钱,加上退休金,从从容容地打发时光,学习希腊语和大提琴。把琴盒放在小汽车后座,开上山去一个人尽情尽兴地练琴。
如果顺利,说不定能在山上买一幢别墅——一座带有像样厨房的整洁漂亮的小房,在那里读书,听音乐,着旧电影录像,烧菜做饭。提起饭菜,不由想起图书馆负责参考文献的长头发女孩,觉得和她一起在那里——那座小房——倒也不坏。我做,她吃。
如此思考饭菜的时间里,我堕入了梦乡。睡意如同天空塌落一般突然降临我的头顶。大提琴也好小房也好饭菜也好,统统烟消云散,了无踪影。惟独我存留下来,如金枪鱼一样沉沉睡去。
有人用钻头在我头上打洞,塞进一条硬纸绳般的东西。绳似乎很长,源源不断地塞入头中。我挥手想把绳拨开,但怎么拨都无济于事,绳依然连连进入头内。
我翻身坐起,用手心换了摸脑袋两侧,并无绳,也无洞。有铃在咱,持续地响。我抓起闹钟放在膝头,双手按下红或黑钮。然而铃还是响个不停。是电话铃!时针指在4点18分。外面尚黑——凌晨4点18分。
我下床走去厨房,拿起话筒。每次半夜电话铃响,我都下定决心,睡前一定把电话移回卧室,但事后便忘得一千二净。因此小腿肯定又要撞上桌腿或煤气取暖炉之类。
“喂喂。”
电话另一端无声无息,犹如电话机整个埋进了沙地。
“喂喂!”我大声吼叫。
但话筒仍寂无声息。既不闻喘息,又听不见“咯噔”声。静得险些使我也顺着电话线陷入沉默之中。我气呼呼地放下话筒,从电冰箱里拿出牛奶咕嘟喝了,重新上床躺下。
电话铃再度响起是4点46分。我爬下床,沿同样路线摸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
“喂喂。”我开口道。
“喂喂,”一个女子的声音。听不出是谁。“刚才真对不起,音场乱套了,声音不时被整个消除。”
“声音消除?”
“嗯,是的。”女子说,“音场刚才突然混乱起来,肯定祖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喂,听得清?”
“听得清。”我说。原来是送给我独角兽头骨的那位奇特老人的孙女,那个身穿粉红色西服裙的胖女郎。
“祖父一直未归,音场又一下子乱成一团,情况笃定不妙。往实验室打电话也没人接……定是夜鬼对祖父下了毒手。”
“不会弄错?不就是祖父埋头实验而没有回来吗?上次不也是忘记给你消音的事了?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一上来情绪就把其他一切忘到了脑后。”
“不同的,情况不一样,这我心里清楚。我同祖父之间有一种相互感应,每当对方发生意外就有所感觉。祖父肯定发生了什么,肯定非同小可。况且声音护栏都已被毁掉,毫无疑问。所以地下音场才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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