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出什么是你的自由,回答与否是我的自由。”看门人双手抱在脑后说道,“毕竟其中有的问题我答不上来。反正以后每天要去图书馆阅读古老的梦。这也就是你的工作。傍晚6点钟去,读到10点或11点。晚饭由女孩准备。此外的时间悉听尊便,无任何限制。明白?”
我说明白。“不过,这工作要什么时间才算结束呢?”
“何时结束?这——我也说不准。在应该结束的时候到来之前你就坚持好了。”说罢,看门人又从柴禾堆中抽出一支合适的木棍,用刀削了起来。
“这座镇子又小又穷,养活不起游手好闲的人。大家都在各自的场所各自劳动,你就是要在图书馆阅读古梦。你总不至于以为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才来的吧?”
“劳动不是苦差事,总比无所事事好受些。”我说。
“那好,”看门人盯着刀尖点点头,“那就请你尽快着手工作吧。从今往后你将被称为‘读梦人’。你已经没有名字,‘读梦人’就是你的名字,正如我是‘看门人’一样。懂吗?”
“懂了。”我说。
“这镇上看门人只我自己,同样,读梦人也惟你一个。因为读梦要有读梦的资格。我现在要给你这个资格。”
说着,看门人从餐橱里拿出一枚白色小碟放在桌上,倒了一点油进去,划根火柴点燃。随后从摆着一排刀具的木板格里拿起一把类似黄油刀的形状扁平的怪刀,在火苗上把刀刃烧热。最后吹灭火,使刀冷却。
“只是做个标记。”看门人说,“一点也不痛的,用不着害怕,转眼就完。”
他用手指翻开我右眼的眼皮,将刀尖朝眼球刺去、的确如其所说,并无痛感,也不觉得心慌,不可思议。刀尖就像刺入果冻一般软软地扎进我的眼球,一点声音也没有。接下去对我左眼也做了同样手术。
“读完了梦,伤痕自然消失。”看门人边收拾碟子小刀边说,“这伤痕就算是你读梦的标记。不过这期间你必须当心光线。记住:不能用眼睛看阳光!否则必然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你只能在夜间或阴天的白昼外出。晴天要尽可能把房间弄暗,老老实实呆在里边。”
说罢,看门人给我一副黑色眼镜,嘱咐我除了睡觉时间都要戴着别摘。我便是这样失去了阳光。
几天后的傍晚,我推开图书馆的门。沉重的木门吱的一声打开,里面是条长长的走廊,笔直朝前伸去。空气浑浊,灰尘浮动,仿佛在这里不知被遗弃了多少年。地板已被人们踩磨得凹凸不平,白灰墙壁在电灯光下一片昏黄。
走廊两侧有几扇门,拉手都上着锁,且落了一层白色的灰尘。没有上锁的只限于一向式样玲珑典雅的门.门上不透明玻璃的里边闪着灯光。我敲了好几下,不闻回声。于是握着古旧的黄铜圆把手悄悄转动,门静静地从内侧开了。里边没有人影。房间简朴,空空荡荡,比车站候车室还要大一圈。没有窗口,没有像样的饰物。只有一张粗糙的桌子、三把座椅,以及烧煤的老式铁炉。此外便是挂钟和柜台。铁炉上面.一只斑驳掉漆的黑搪瓷壶冒着白色的蒸气。柜台后面是一扇与入口同样镶着不透明玻璃的门,里面同样闪着灯光。我恩忖是不是应该再敲敲那扇门,但终归作罢,决定在这里稍等片刻,等人出来。
柜台上散落着银色回形针。我拿起一只摆弄一番,然后坐在桌旁椅子上。
等了10分至15分钟,女孩从柜台后面那扇门内闪身出来,她手里拿着剪刀样的东西。看见我,吃惊似的脸颊微微一红。
“对不起,”女孩对我说,“不知道有人来,您敲下门就好了。正在里边房间收拾东西,好多东西都乱七八糟的。”
我默不作声地定定看着女孩的脸,看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她的脸在促使我想起什么。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在静静摇晃着我意识深处某种软绵绵的沉积物。但我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语言已被葬入遥远的黑暗中。
我轻微点了下头,目光依然未从她脸上移开。我力图从她的嘴唇她的宽额头她脑后束成一束的黑发上看出什么,却又觉得越是注视其局部,其整体印象越是依稀远逝。我只好作罢,闭起眼睛。
“恕我冒昧,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一带的建筑物全都一模一样的。”说着,她把剪刀放在柜台上的回形针旁边。“能进入这里读古梦的只限于读梦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进来。”
“我就是来此读梦的。”我说,“镇上这样交待的。”
“请原谅,能把眼镜摘下来么?”
我摘掉黑眼镜,把脸迎面对着她。她目不转睛地盯视我的眸子——因有了读梦标记而颜色变淡的眸子。我真担心她会盯穿我的身体。
“好了,请戴上眼镜。”她说,“喝咖啡吗?”
“谢谢。”
她从里面房间拿来两只咖啡杯,把壶里的咖啡倒过去,坐在桌子对面。
“今天还没准备好,读梦从明天开始吧。”她对我说,“就在这里读好么?封闭的阅览室是可以打开的。”
我答说可以。“你可以帮我的吧?”
“嗯,是的。我的任务一是为古梦值班,二是当读梦人的帮手。”
“以前没在哪里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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