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赵王府比保定府的赵王府规制逊色不止一筹,屋宇不称殿,而用堂斋楼阁等名。正堂名曰白虎堂,乃是赵王亲自所题,因西方白虎主杀伐之故。然而,这地方往日接见王府下属军官无碍,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于这四周围壁上悬着案上供着兵器的地方拜见舅姑,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然而,赵王陈栐安然坐着,其他人自然不敢有谁说一个不字。两侧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宛平郡王陈善睿全都是垂手而立,眼圈都有些青黑。陈善嘉是在外头替大哥守了大半夜,直到后来单妈妈死活劝了,这才终于安心去睡;而陈善睿则是翻来覆去一宿无眠,到最后索性一大清早起来练了一趟剑,可终究是盖不住这脸色。
“世子爷世子妃到。”
按照礼制,世子夫妇婚后于家中拜见王和王妃之后,方才具礼服到宫中拜见帝后东宫,随后次日谒宗庙。因而此时此刻,章晗和陈善昭都是一身燕居冠服。跨过门槛进屋之后,章晗便看见了坐在东边的赵王。尽管此前在送行的时候远远望见过一次,仅仅那一瞥就觉得威武雄壮气势不凡,此时此刻真的面对这么一位军功赫赫的亲王,随着一步步上前,她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迎面袭来,就连目光之中也带着几分威压。
到了近前,早有仆妇预备了拜垫,章晗紧挨着陈善昭跪了下去,四拜之后,她便和陈善昭齐声说道:“拜见父王。”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就只听头顶传来了赵王淡淡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的章晗见赵王若有所思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尽管心下异常紧张。可想起自己进京之后,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显贵,便是皇帝也曾经见过一面,如今这位哪怕在外头再威名赫赫杀名远播,但不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公公。她须臾就镇定了下来。
而赵王见章晗眼神清明神情坦然。端详了好一会儿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不似那些扭扭捏捏战战兢兢的庸脂俗粉。到底是将门之女,都起来吧。”
这一句评价让章晗为之心神一松,当即随陈善昭站起身来退到左手边垂手侍立。紧跟着。她便听到赵王徐徐开口说道:“善昭,你之前在你皇爷爷面前大放厥词,虽是你皇爷爷不曾降罪切责,但以下犯上。不可不罚。今日你新婚之际,我也不罚你别的。等你这伤再将养几天。便抄孝经百遍,你可心服?”
“是,儿子认罚。”
见陈善昭低头应是,赵王微微颔首,又看着章晗说道:“章氏,你既然已经入了门中,今后这王府的内务人事便全数由你操持,一应银钱支出亦是全都交由你之手。切记决不可再任由他一掷千金买那些故纸堆,平日亦需时时规劝管束,让他知晓身为世子之责。”
对于赵王径直就把府中人事连同账目的大权都交给了自己,章晗虽心中有些意外,但仍是躬身应命。可赵王所说的规劝和世子之责,她却着实觉得有些荒谬滑稽,可既然不能断定赵王是真的这个意思还是在演戏,她自然不会盲目地露出破绽,依旧连声应是。
等到赵王训诫完了,她和陈善昭便向着赵王妃的空位再次行了礼,旋即就是和陈善嘉陈善睿见礼。前者她已经是极熟了,后者却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那比陈善昭陈善嘉兄弟更年轻的脸庞上,赫然挂着几分两人少见的傲气,而且也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那一声大嫂听在耳中,竟是有些的。
这一番见礼之后,便是敬献新妇给舅姑的礼物。章晗复又向赵王行过礼后,便从身后侍立的沈姑姑那儿接过了一个雕漆托盘,双手捧着到赵王面前双膝跪下说道:“父王,妾瑟道您南征北战,乃是不世出的名将,而北地入冬之后却又苦寒,所以预备了这一对冬天马上射箭用的护手,以及一对护腿暖膝。”
赵王闻言便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他伸出手去拿起一个护手在手上套了一套,见尺寸正好,他不禁有些失神。他还清晰地记得,从前妻子过门的时候,送给自己的是一件千针万线缝制的软甲,恰是合了他的心意,婚后两人琴瑟和谐,赵王妃体贴入微,什么事情都能预先替他考虑到,从军袍到贴身的衣裳更是全都是不用外人之手。没想到,今日儿媳过门之后,却是没送鞋袜,而是送了这种更合他心意的东西。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尺寸的?”
见赵王放下东西,面色亦是平和,章晗便抬头说道:“回禀父王,家父曾经得父王赏赐一对用过的旧护手,所以妾身才做了这样一对护手。而护腿暖膝是可以调节松紧的,却是无需担心尺寸不对。冬日太冷,若用革容易开裂,妾身都是用的鞣皮,希望父王能派得上用场。”
“你很用心。”
尽管只有这四个字,但章晗仍是心中一宽,待到起身后退到一旁,又从沈姑姑手中接过另一个雕漆托盘,她方才依样画葫芦又送到了赵王面前,这一次则抬头说道:“妾身听说母亲旧有胃寒,因而便缝制了这一件贴身暖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只取其实用,希望能够敬献给母亲聊表心意。”
赵王见托盘中一件朴素的黄褐色小袄,伸手一摸,知道是用了厚实的松江大布,不是更贵重的标布和绢帛绸缎等等,正合了素来节俭的妻子习惯,当即又点点头道:“好,等我北归之日,便替你捎带给王妃。”
这送给舅姑的礼物都好好地送出去了,章晗心中舒了一口气,回过僧际,见陈善昭亦是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中满是赞赏,她顿时垂下了眼睑。暗想沈姑姑和单妈妈那样的表姊妹关系,又将未来公婆的习惯等等都告知了自己,若还预备不出这些称心如意的东西,她也就太笨拙了。等到送出给陈善嘉和陈善睿的见面礼时,她一个送了一双结实耐磨的靴子。另一个则是佩剑的革带。两人亦是齐齐谢过。
如是一番,自少不得又耗费了好一会儿。待到赵王吩咐两人回房后尽快用过早饭更衣进宫,却已经早就过了辰初二刻。一回到自己房中,就只见尽管喜烛等等已经撤去。但大红罗帐还在。用完饭之后,陈善昭有意借着身上重伤初愈,让章晗亲自替她更衣。然而趁着她低头束着玉带的时候,他却是突然低了低头。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刚刚打动了父王,到时候见皇爷爷的时候。千万也要给父王和我长长脸。想当初秦王世子妃第一次面圣,却是战战兢兢,险些连枣栗盘都打翻了,闹得她直到如今还在宗室之中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别人对世子之位也有了非分之想。”
陈善昭说得随便,然而,当章晗一身世子妃礼服随赵王和陈善昭踏入乾清宫,在众多宫女太监的注视下拜见皇帝的时候,尽管她此前也曾经在长宁宫见过一次皇帝,但场合不同,那种紧张的压力也截然不同。虽说她不曾在捧献枣栗盘和礼物的时候出丑,但当皇帝不问陈善昭,却向自己问起陈善昭昨晚的情形时,她仍然忍不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知道皇帝定然问的不是男女之事,她顿时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禀皇上,世子睡下之后,妾为防有失,亲自为其把过脉,确信脉象平和并无不妥,便一直都在旁边守着世子,但最后……一不小心还是睡迷了过去。”章晗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半真半假,不把单妈妈的事供出来,此刻顿了一顿,她便低下头说道,“是妾疏失了。”
昨夜赵王世子和世子妃最终圆了房,皇帝已经是得到了禀报。此时此刻听到章晗这有些赧颜的陈情,他忍不住瞥了陈善昭一眼,见那书呆子亦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他顿时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道:“罢了,这书呆子执拗起来,要压服他却难。只是章氏,朕把他这个朕最看重的皇孙都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得牢牢看着他,别让他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朕可唯你是问!”
“是,妾谨遵圣命!”
章晗才答应了一声,旁边的陈善昭就忍不住站了出来,深深行礼后便满脸尴尬地说道:“皇爷爷,您是知道孙儿性子的,这万一孙儿犯了呆性,和她却是无干的……”
“夫妻本是一体,何来无干之说?你要是体恤你的世子妃,就给朕收敛一些,如此你父亲北上也能放下心来!”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了陈善昭的话,旋即板着脸说道,“眼下带你的世子妃去东宫见太子,我留着你父亲说话!”
等到陈善昭和章晗行礼后离去,皇帝这才看向了赵王,却是满脸欣悦地说道:“看到这呆子醒过来了,昨日成婚亦是美满,朕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得此佳儿佳妇,你此行北上该放心了。”
就只看章晗送的针线并不是那些他虽收下却从不服用的袍服靴子之类,而是一条马鞭,便足可见她的心思细密。
“是,都是父皇慧眼如炬,为善昭选中了一位贤妇。”赵王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儿臣已经吩咐,将府中人事,连带银钱等等内务全都交给章氏打理。”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道:“她的性子刚烈,就不知道有没有你媳妇的贤惠能干了,且再瞧瞧她能不能管住那书呆子!”
ps:本来不想用这标题的,因为那天某人看到御赐横卷的时候就说了,幸好是天作之合不是佳儿佳妇,要知道前有李治和王皇后,后有张无忌周芷若,这佳儿佳妇都杯具了哇。不过这四个字着实应景,用就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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