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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我说:“不是不相信,而是地主和军阀的力量太大了。”刘铁说:“那就一个一个地来嘛。你看现在,军阀都是大地主,可是地主不一定都是军阀呀。现在军阀派捐税,首先就敲榨地主,一敲就是几十石,地主拚命向农民加租加佃,可是农民骨髓都被榨干了,军阀还在一层一层地加,地主受得了吗?”

我想了想,说:“刘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先联合地主去打军阀?”

刘铁一拍大腿说:“大嫂你真是聪明人。现在为了防范军阀和土匪,许多地方都修了碉楼寨子,各乡各场都组织了民团,置办了枪支。你想想,一支步枪就是百多块,一支快慢机手枪五百多块,整整一石黄谷,有了这两张委任状,这些枪不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了吗?嗨,资马十二场的民兵大队长,管了渠河两岸的这一大片风水宝地,一千二百多人和枪啊!”

剩下的原因,不说我也知道。一来是玉璧在大学里专门学过的军事体育,多少算是进了“科班”,懂点行。二来呢,是刚回乡上任的县长任正格和团练局长陈徙南,对玉璧都很器重。这两位既是同学又是同乡的老先生,都是当年的孙中山先生的信徒,携手出山,不过想服务乡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那年月,像任、陈二位老先生那样,想做个青天大老爷的人,多。可是军阀们横行乡里,哪里容得他们自己作何打算。他们也不灰心,只想培植点自己的力量,做事顺当一些。玉璧在高师的时候,任先生对他的印象很好。而陈徙南,又是我陈家的叔叔,喜欢我,也喜欢玉璧,当年我们订婚的时候,多少人打破,他却极力在我母亲面前打保票,以后还给我们寄过学费。眼下,正值岳池各乡场改选,两位先生一商量,就把这两张委任状,给了他们当年的这位高足。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是以后才知道的,那就是当时以熊尧蓂为首的中共岳池临时支部,把玉璧列入了他们掌握民团武装的最佳人选,还因为他在南京“五卅”运动中表现突出,已经正式由团转了党,那张照片就是从南京回来之后,和熊尧蓂一起到顺庆去接转了组织关系时照的。

我对刘铁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看人家说起话来水清见底,在行在理的,哪像玉璧那样吞吞吐吐。当时我并不知道由于吴玉章熟悉顺庆,而刘伯承①又在军阀何光烈的部队里当团长,我们党曾一度将军运的重点放在驻守顺庆的这支军阀部队里,策动了一些中上级军官投身革命。我只是不明白像刘铁这样痛恨军阀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何光烈的部队中当炮兵营长。

①刘伯承:四川开县人,我党著名军事家,十大元帅之一。早年参加四川讨袁军,一九二六年五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十二月和杨閛、朱德等人一起发动了泸州、顺庆(今南充)起义,策应北伐战争,任国民革命军四川各路总指挥,次年八月参加并领导南昌起义,历任我军高级将领。解放后历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书记、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副主席、中央军委训练总部部长等职,并曾当选为党的第七届至第十一届中央委员、第八届至第十一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一九八六年十月七日逝世。

按当时的惯例,担任团总的人,不但要有学历(起码是秀才)财产,还应该德高望重才行,可是这次任命的,却是个当过放牛娃的才二十三岁的廖玉璧。遗老遗少们立即闹得纷纷扬扬。资马十二场那些有声望的士绅们联名陈述,派代表到县里请愿,说玉璧乳臭未干,不堪重任,同时呈上保举名单,请县长另派贤人。谁知任县长却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年轻不碍事,我不年轻就行了。”

有了县长撑腰,玉璧便大刀阔斧地干起来。士绅们不出费用,玉璧便动员母亲将祖父存在洋行里的股本退出,垫了民团的伙食费;他们又支使一个奸商,在场上抢购大米,致使米价陡涨,玉璧立即带领民兵们到了码头,将米全部没收,在市场上原价抛出,既平抑了米价,又为民团赚回了伙食费,还去重庆买回一批枪弹。几个死硬分子见硬的不行,就去罗泽洲处告状,说廖玉璧拥兵自重,总会成了气候。罗泽洲最怕的就是这一着,连忙来调玉璧的人去大溪口一带“清剿匪患”。玉璧一打听,才知道这股“土匪”的头儿叫金积成,是夏林的好朋友,这回是杀了罗泽洲下去收款的“提款委员”,拖棚子上的山。于是一边派夏林前去“招抚”,一边去给罗泽洲回话,说是本乡没有土匪。没几天,金积成带着十多个弟兄投奔而来,和夏林一起,成了玉璧的左右二臂。

几个月过去了,玉璧的工作很有起色。资马十二场的民团势力不断扩大,渐渐成了气候,和罗泽洲对立的架势也日益明朗,风声开始紧了起来。

开年了,刚刚破五,熊尧蓂和刘铁便轻装前来拜年。三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说是要到华蓥山上去赏雪,一去就是两天。那年冬天,冷冻极大,华蓥山凝着两三尺厚的积雪,等到他们泥糊糊地回来时,人都快冻成冰棍了。

我去场上买了些下酒菜回来,推开紧闭的房门。他们正围着圆桌上摆开的一张图,见我一进去,捏着铅笔的玉璧就顿住了口。

我不高兴地走过去,说:“你们在画什么?”

玉璧连忙支吾:“喔,我们不回南京,就是为了在华蓥山办个大农场。你看,这里是果园,这里是养猪场,这里是罐头厂……”

我瞪了他一眼,没开腔。

刘铁看看我,又看看玉璧,忙上来解围说:“大嫂,这怪不得玉璧,我们有规定……”

我哼了一声,说:“早就听说你们有个啥子了不得的组织,你们都够格,就只有我是个外人,只配为你们跑腿。不过你们也不要小看了我。在南京,我不敢说大话,人生地不熟的,只有跟在他廖玉璧的后面跑。可是一回到这岳池,就有了我的用武之地了。这县里县外哪个不晓得,我们陈家是个大族,亲戚朋友中,读书的多,做官的也多,要办个什么事情,我陈玉屏也不比别人差呢!”

刘铁和熊尧蓂一听,都哈哈大笑,口里直是说:“好一个厉害的陈三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足见我们廖兄的福气了。来来来,从现在起,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你当我们的后勤部长兼外交大臣行不行?”

大家正笑着,门外的狗咬起来。我从门缝一望,来人穿一套黄呢军服,与玉璧一样高大个子,蓄一点短胡子,便有些惊惶地说:“不好,有个军官来了!”

玉璧凑过来一看,笑起来,打开了大门说:“来得好,来得好,你们看是谁来了。”

来人叫杜伯乾①,他带来一个消息,说是罗泽洲要预征五年粮,同时发行一元、五元债券,还有原来摊的户口捐、壮丁费、冬寒费、清乡费、指名费、特别捐……每县都是几百万元。资马十二场要缴四十多万元,农民与地主三七分摊,限定两个月内缴清。他还说,吴玉章也到了顺庆,和刘伯承一商量,认为这是发动起义的好机会。所以最近,川北十四县民团首领在重庆召开了秘密会议,商量起事反对罗泽洲和李家钰。被罗泽洲逼迫得走投无路的陈徙南,在会上慷慨陈辞,众望所归,已出任广岳方面川北第五路民军总指挥。

杜伯乾还说,这次全川都有行动,川北方面由于陈徙南的活动,刘湘从自身利益考虑,已令王芳舟的部队驻合川,除了给予军事、物资等支持外,必要的时候还要以武力配合。广安、合川、武胜等地的民团武装也联合起来了,陈徙南还与邻水县团总商定,两边一起行动,同时攻打邻水和岳池县城。杜伯乾对玉璧说:“陈徙南要起事,恐怕在岳池城里不行,他打算把团练局移到你这儿来,你们准备得怎样了?”

刘铁抖开玉璧刚才对我支支吾吾的那张图,边指边说:“旅长,你看,这是一张华蓥山的地形图。华蓥山脉绵绵六七百里,东接万县巫山,西连陕西秦岭,我们背靠的这一段是主峰。山上森林茂密,人烟稀少,地形复杂,还有五个大庙子,山顶上最大的宝顶寺,有七大殿,少说也可以住千人以上。这些寺庙在山上都有庙产,完全可以自耕自食。山上每年十月开始下雪,积雪三四尺厚,第二年三四月才开始融化,这期间除了烤火守夜的和尚外,几乎是人烟绝迹。这华蓥山上进可攻,退可守,是个作战的好地方。”

熊尧蓂也凑上来,在地图上比划着说:“三句话不离本行,听我这个跑邮政的说几句。华蓥山下水陆交通都很通畅。一条大路联通大竹、邻水、渠县、广安、岳池、合川等县,直达江北重庆,只要卡住这条路上的枧子沟和大溪口,就卡断了这几个县的陆路交通。至于渠河,那更重要。渠县开始到重庆这一截,水势平稳,河面宽阔,军需民用的物品,多靠这条黄金水道,沿河两岸码头很多,像黎梓卫、罗渡溪、马头溪、石龙场,都是些繁华口岸,若是在沿岸码头设上联络站,做好船夫和各处袍哥的工作,今后我们便会畅通无阻。”玉璧拿一根筷子,边指边说:“我来说说资马十二场的情况。渠河经广安流过岳池,把东南角切下来,这就是河东七场。我们黎梓卫是首场,附近的米粮、肥猪、鸡鸭蛋和山区的药材,还有枧子沟、百子洞出的煤炭,都要由这里运往重庆,由重庆运来的盐巴、百货也要由这里分散到后山。别看黎梓卫从场头到场尾仅两三百丈长,街上除了茶馆烟馆楼房和税务机关外,没几家住户,一到逢场天水泄不通,是个繁华的地方,加上守住这里就可以切断后山各场与外界的联系,向来为军阀官吏地主恶霸所眼红。由黎梓卫往前走,地主的石碉楼很多,其中的天宝寨和苏台寺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大溪口是上山的要道,现在军阀都有兵把守。这河东七个场,是岳池与广安、合川几县交界的地方,又靠山边,山高皇帝远,是我们活动的好地方。至于河西五场,也很重要……”

我听得入了迷,盯着那张图说:“刘大哥你们真了不起,说得比我这个华蓥山下长大的人还清楚。”

刘铁说:“大嫂你这份夸奖我担当不起,这是玉璧在山上山边转了两个月,还到县里查了资料才画出来的。我们这位年轻的团总还有一套,把在学校学到的那些知识全用上了。杜旅长你看看这张图,画得多准确多仔细,简直是个内行。”杜伯乾拿起图,边看边说:“了不起了不起,我们当了多年的参谋,专吃这碗饭还不一定画得这么好呢。你这个民兵大队长,对那些团总团政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玉璧说:“资马十二场的民团完全能调动,团总中有一半靠拢我们,两三个见风使舵,有两个土豪王尧和尹元亨靠不住。这两个家伙都是恶霸,王尧还是刚被我顶下的资马十二场民兵大队长。”

大家谈了很久,最后由杜伯乾正式确定了起义计划。这次起义的口号是:打倒军阀罗泽洲,反对苛捐杂税,实行地方自治。起义以军团冲突为名义,以河东七场为根据地,以玉璧领导的资马十二场的民兵为基本队伍,加上何光烈部队中已经入党的中校军官屈元亮拉出的四百多人,还联络一些反对罗泽洲的地方势力参加,包括袍哥和绿林武装。起义军对外称川北民军第五路军,陈徙南任总指挥,杜伯乾任参谋长,屈元亮任副参谋长。玉璧负军事方面的责任,但不公开露面,以便在黎梓卫这个水陆码头稳住阵脚,保证民军的军需供应和情报侦察。刘铁负责队伍中党的工作协同军事作战。熊尧蓂和我负责后勤和交通联络。

四月初八这天,黎梓卫街上水泄不通。调来保卫会场的资马十二场民兵们,穿着杂色衣服,带着长短不一的武器,在关帝庙内外驻得满满的。到会的有各乡民团团总、团政和地主乡绅及公口袍哥大爷,还有从广安、岳池四十八场赶来开会的士绅和民团代表共八十多人。在此之前已将县团练局迁到黎梓卫的陈徙南,在会上一口气数落了罗泽洲的十大罪行,声明由于连年天灾,人民生活困苦,实在无力筹办苛捐杂税,只有拿起刀枪驱逐军阀罗泽洲,实行地方自治,才能死里求生。接着陈徙南提出了和我们事先商定的计划。一个叫李元金的大绅粮,屡受罗泽洲敲榨之苦,当即在会上就出了四万元,作为民军军费。其他各场代表纷纷响应,又认了三万元,只有王尧、尹元亨几个劣绅,有的怕事,有的哭穷,一个子儿没出。当天晚上,代表们喝了血酒,赌了咒,各自回去作准备。出于通盘考虑,玉璧在这次会上没有露面。

黎梓卫会议之后,川北第五路民军的旗帜打出来了,打倒军阀罗泽洲的传单四处散发。屈元亮带着他的四百精兵强将,在岳池、武胜、合川连连打胜仗;黎梓卫和好几个乡场上的税务所都被砸了,票据扯得漫街飞舞;大溪口炭厂的工人和农民一起,还打死了一个提款委员……眼看一场大风暴就要到来,罗泽洲慌了,立即派了他驻扎在岳池的旅长刘瑞文,率两个团直扑河东七场。由我们党策动并参与领导的华蓥山区第一次武装起义,就这样在军(阀)团(阀)冲突的旗帜下拉开了战幕。

初露锋芒

仗,一打就是好几个月,双方互有胜负,相持不下。于是罗泽洲沉不住气了,在广安召开了团以上的军官会议,商量对付我们的办法,最后调来了大军,把我们团团围住。

时间一长,枪弹粮钱都成了问题。玉璧和刘铁、陈徙南一商量,就让我下出去搞粮食。我化妆成大地主张玉如家的大少娘,坐着滑竿带着人,星夜赶到小龙山,把张玉如仓里的一百多石谷子下得干干净净。然后混过了渠河上的好几个关口,把粮食运到了岳家溪。

起事以来,我东奔西跑,不是催粮碾米,就是传书送信,实在是太累了,这次又跑了一夜,真想好好睡一觉。可是金积成带我们的人,装作赶场的,早已在河边等候。他告诉我说,现在急需一笔钱买子弹,陈徙南写了信,要我找几个地主借钱。这些地主有的与陈徙南私交很好,有的起义时很倾向我们,有的则是有钱又没出过钱的户头。金积成说,刘铁刘大哥特别叮嘱,要我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我接了信,二话没说,把运粮上山的事交给同去的陈亮佐,自己同金积成一起,直奔赛龙场。

最近,我们的仗打得不好。岳池城没有攻下,队伍被敌人团团围住,给养发生了困难。队伍中一些地主和土匪出身的头领各生异心,各县的民团也见风使舵,按兵不动,没有按预先的约定来支援。一些本来就嫉恨玉璧的家伙不顾陈徙南和刘铁的招呼,故意在两军阵前打出玉璧的招牌,致使玉璧被罗泽洲通缉,家产也被查封……局势变了,这些原先想从民军起义中捞好处的人,态度也会有变化,我心中无数,先到赛龙场二姐家,让二姐帮我摸摸底。

陈徙南指名的这些地主,有的认得我,有些认不得,住得又分散。二姐吃了晌午饭就出去了,夜深才回来,一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的心就凉了一半。

二姐说:“我路过张玉如家门外,听见他在屋里发脾气,说廖玉璧的女人当真这么凶啊。我本来不想进去,又想到了屋门口不进屋,人家撞到了更要多心。张玉如一见我,气更大了,不请坐不倒茶,劈头就说:”你来得正好,你这个当姐姐的来评评理,陈玉屏昨晚带了几十个人到小龙山,把我仓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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