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干吗?”他哥冷着脸,看样子准备脱外套换睡衣。杨家盛再笨也反应过来了:“哥,你是要出去找我吗?”他哥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你吃了什么饭,九点多还不回来!”杨家盛被白了这一眼,刚刚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茫然、吹得脸疼的冷冽寒风——都忘记了,又开始飘飘然。他哥担心他呢。他凑过去,肩膀挨着他哥,委屈巴巴地说:“你没煮我的面,我才出去吃饭的……”“五点多就出门了,一顿饭要吃四个小时?你吃的什么饭?”许顺和一边脱鞋一边说他。杨家盛解释:“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一没留神,公交车就坐了好几站过去。随便下车吃了个汉堡,又在店里看了会手机。自己一个人好无聊,不知道干吗,不知不觉就走了一个多小时回来。”许顺和瞥了他一眼,看了看他的脸跟手,问:“这种天走一个多小时?没把你吹僵?”杨家盛嘿嘿笑;“哥,你担心我吗?”许顺和起身,下楼去洗手洗脸。他爱干净,手碰了鞋子就要洗。杨家盛跟在他哥身后,碎碎念:“我没感觉冷啊,哥,你买的外套保暖,还抗风。我手都是热的,走了那么久,还出汗了。”许顺和终于忍不住了:“出汗了就赶紧去洗澡!几点了还不睡,明天三点半起得来吗?店里的活还干不干了?”杨家盛赶紧说好,上楼拿衣服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他哥给他煮了一碗姜茶,热热地放在擀面台子上。他哥看他出来了,说了一句:“把这碗喝了。”就上楼去了。杨家盛赶紧把整碗姜茶灌了下去,顿时从肚子里热了起来,整个人都暖乎乎的。杨家盛把碗洗了,开开心心地上了楼。他哥的房间已经暗了。他知道现在不能再那么流氓地闯进他哥的房间,得给他哥留一点空间缓一缓。他哥还是关心他的,没有讨厌他,没有不在意他。他钻进自己的被窝,躺了一会,没睡着。大概是走了太久的路,走得浑身热气散发,又喝了一碗姜茶,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了。他想玩一会手机,结果手机刚解锁,他哥的声音就响起:“少玩点手机,少在手机上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家盛吓了一跳。他哥是怎么知道他在玩手机的?杨家盛又把手机锁了,说:“好的,哥,我只是有点睡不着。我没在手机上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过了一会,他哥又开口了:“你说你在手机里看到男的和男的在一起,这不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家盛嘀咕:“这怎么能算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好多人在看,挺多人点赞的……”“那是手机里的世界,不是现实世界!”他哥突然有点激动,“我们不是活在手机里。”杨家盛现在知道了,同性恋的世界不是短视频里看起来那样漂漂亮亮、光鲜亮丽,他哥接受不了是正常的。“阿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在昏暗的房间里,他哥的话听上去既无情又冷淡,“你比我小十二岁,很多事你还没经历过,不明白。你只是手机上的东西看多了,又天天只能跟我待在一起,才会产生这种错觉。以后我多给你放假,你去找你老乡玩,多交几个年轻朋友,认识女孩子,遇到合适的,就可以在一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的一切都是错觉。日子还长着呢,你找个好女孩,以后结婚生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多好。哥一定给你包大红包。”房间里陷入寂静。杨家盛那喝完姜茶,滚烫起来的血液又冷了下去,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闷闷地,难受。一天里,高兴,又伤心,又高兴,接着又难受。十八岁的杨家盛第一次尝这种滋味,冷热交替,像在油锅里煎熬。“哥。”杨家盛喊了一声,想了想,接着说。“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但是,我喜欢你,不是错觉。我年纪比你小,你不信我。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我就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做包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当兄弟也能一辈子在一起。”许顺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别说孩子气的话。”“不是当兄弟的那种,我不傻,我明白得很。”“话说得太早了,你才十八。”许顺和说。“那什么时候说这话不嫌早呢,哥。五十岁的时候吗?六十岁吗?还是快死了,说不后悔,才算数?”杨家盛问。对面没有声音。杨家盛又说:“这需要想吗?我现在心里就很清楚,我这辈子就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听你的,哥。你不乐意,我也没办法。”许顺和没有再回答。这一晚,杨家盛翻来覆去,差点失眠。只是差点,最后他还是睡着了。他不知道的是,整晚失眠的许顺和听着他轻轻的呼噜声,气得都笑了。大年初四,包子店开张了。一大早就有好几个老街坊来排队买包子,还调侃许顺和,说小许老板啊,赚钱也不是这么个拼命法,过年应该回老家好好相亲,早日娶个老板娘。还问杨家盛:小杨啊,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你哥都三十了,个人问题得cao心啊。杨家盛狠狠点头:“没错!”他哥要是结婚了,他肯定死心,放弃,不再纠缠。可他哥不结婚啊,不找对象啊。都三十了,嘴巴上跟他说要结婚生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多好。可实际上呢,自己整天关在店里,根本不找对象。这算怎么一回事?
初四很多公司都还没上班,这天的顾客不多。但到了早上十点,两百个包子一百个馒头一百个茶叶蛋也卖光了。收摊的时候,他哥从蒸笼里拿出一杯温着的豆浆,还把电锅里最后一颗最入味的茶叶蛋捞给他。杨家盛从前天晚上冷到早上十点的血液又沸腾了起来。唉,他哥对他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他?他巴巴地吃了茶叶蛋,又喝光了豆浆。这天中午跟晚上,他哥又开始煮饭了。中午煮了香喷喷的啤酒鸭,晚上煮了豆角焖面,都有他的份。一只啤酒鸭几乎都是杨家盛吃的,他哥还给他盛饭,让他多吃点。杨家盛小心翼翼地问:“哥,以后我还能跟你一起吃饭吗?”许顺和沉默了一会,说:“我是你哥,还能不让你吃这一口饭?”杨家盛开心了,他就知道,他哥心软!许顺和失眠了好几天。每天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在想,怎么办。他觉得不该这样,会毁了杨家盛的生活,他才十八岁。他愁得睡不着,而隔壁的杨家盛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仔细听,甚至能听到他有规律的呼吸声。十八岁没有烦恼,真好。他觉得杨家盛的性格比他强多了,他一有点事,就容易心神不定,睡不着。他们都是农村出来的,都不受家里待见。可杨家盛很自在,很踏实。还好春节这几天都不忙,要不他白天干活都有点恍惚了。他还没想出办法来,杨家盛就没事一样跟他说话:“哥,你是不是没睡好?你上去睡觉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他想说不用,可两三天没睡好,头确实很晕。他怕自己出什么事,更麻烦,还是脱了围裙,上楼去躺倒。当时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分,人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最后一锅的豆浆刚榨好,还没倒到保温桶里,还有两笼包子在灶上蒸着,顾客陆陆续续,两三个两三个地来——如果不是熟练工,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也要手忙脚乱,让顾客好等。但杨家盛做得很好,不慌不乱。许顺和躺在二楼,能隐约听见楼下的收款提醒有规律地响起。杨家盛这小狗崽子,干活还是很利索的。头脑也清楚,顾客点单,他听一遍就能记住。半夜里起床干活,从来都是不忙不乱,教过他一遍,条理就捋顺了,清清楚楚。又勤劳听话,手脚勤快,看见活就帮忙干了,不会计较是不是他该干的。很省心的小工,太省心了。许顺和早就想过,把做馒头包子的手艺传给他,以后他要是想出去单干,自己也支持他。他要还想在店里干,干满一年就给他涨工资。好好的计划,都被杨家盛给打破了。自己到底是该留着他,还是辞退他?辞退他了,他要往哪里去?他才十八岁,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有的是活可以干。回到工地跟着他老乡继续干也可以,工地上挣钱多,干几年可以回老家结婚了。可干体力活太苦太累,开早餐店也累,但好歹是一门手艺,自负盈亏,不用看人脸色。而且把他辞退了,他要住到哪里去?小狗崽子那么爱干净,回到工地去跟人住大通铺,能把他难受死。就是在外租房,也得跟人合租才负担得起。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许顺和想着想着,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店里静悄悄的,杨家盛也不在隔壁的杂物间午睡,应该是醒了。许顺和饥肠辘辘,下楼一看,杨家盛在楼下一个人洗葱。杨家盛看他不舒服,没叫醒他。自己早上收了店,去菜市场拿了肉菜回来,准备下午自己先干好拌包子馅的前期准备工作,让他哥多睡一会。杨家盛看见许顺和下楼了,立刻放下手里的葱,关了水龙头,关心地问:“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许顺和摇头:“就是没睡好,没什么。”杨家盛放心了,立刻巴巴地掀开桌上的罩子,说:“哥,我给你热热菜,你饿了吧?”他煮了两菜一汤,胡萝卜炒鸡蛋、拌空心菜、冬瓜排骨汤。许顺和掀开电饭锅要盛饭,发现一锅饭好好的,惊讶:“你还没吃?”杨家盛一边把空心菜下锅焯水一边说:“我等你啊。”许顺和说:“这都两点多了,你不饿吗?”杨家盛不以为意:“不想一个人吃饭。”他把切好的蒜末洒在空心菜上,加盐味精,锅里热油一浇,滋滋作响。蒜末的香味立即窜起,满屋都是。他把两菜一汤摆好,许顺和已经给他打了满满一碗饭了。他拿起碗就狼吞虎咽,明明是饿坏了。许顺和心里一软。杨家盛的厨艺一般,这两菜一汤不难。但对不舒服的人来说,热乎乎的、咸淡适宜的饭菜就是最好的安慰。自从一个人来到南州,就没人给许顺和煮过饭了。他一直在打工,一直在租房或者住在店里的大通铺,直到开了这家小店,才算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有了一点私人的空间。可他一直也是一个人住店里,偶尔一两次不舒服,要么强撑着煮个面,要么直接点外卖吃。他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可有人给他煮饭,有人等他吃饭,感觉还是很好。“怎么了,哥?吃不下吗?”杨家盛急了,“我给你煮个粥?”许顺和摇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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