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楠的心愈来愈紧张了,座椅好像升了温,烤得他坐不下去。“死猫儿”平时常夸郁强,说他是高材生,说他有希望被保送进高中,说他是男生中的佼佼者,这会儿训他,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矫楠在他眼里算个啥呢,一个成绩平平,无甚造就,不会有大出息的凡夫俗子,他要训斥起来,什么话儿吐不出口。况且,沈老师往常就用一双挑剔的眼睛斜乜矫楠,总想在他身上找刺儿,轮到他头上时,还不知沈老师说出些啥令人心寒的话呢。
矫楠对“死猫儿”又惧又不服,但又无可奈何。能像你这样教育学生吗?连骂带咒,还带上人家的家庭,算个什么水平啊。这类事儿当众宣布,学生今后怎么做人?复旦数学系毕业的沈老师,教数学比不上初一那位慈祥的安老师,上起政治课、周会课来,倒是振振有词、唾沫飞溅,一套一套的。今天撞在他手里,算是倒大霉了。
正在矫楠诚惶诚恐,心跳一阵比一阵加速的时候,电铃响了。
下课的铃声响了。
这铃声尖脆刺耳,常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尤其是在聚精会神听课的时候,更会使人扫兴。
可这会儿,悠长的铃声犹如一股清泉顺着山溪淌下,矫楠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至少,他不至于像郁强那样,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丑,让众人耻笑。即使宗玉苏已在老师面前告发了他,“死猫儿”把他找进办公室去,那也要比郁强和余云这样丢脸好些。他想,他再没勇气,也要向老师提出,不要让他的这件“丑闻”在班上公开。
“死猫儿”宣布郁强和余云放学留下来以后,便示意众人,下课了。
矫楠在弯腰起立的那一瞬间,车转脸去,朝宗玉苏那张白皙的泛着红润光泽的脸,探询地投了一瞥。
他仍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宗玉苏还没把这件事报告沈老师。哪怕她对他一点没意思,他也不会恨她,只要她不报告就行了。
初恋的微澜(4)
她是不是预感到这点了呢?
恐怕未必呢!人家都说,生得特别漂亮的姑娘都是糊涂虫,是……是红颜薄命。
我把书包挎上肩,眼角朝矫楠溜一下,走出了座位。这几分钟里,我的眼光虽然在端详整个教室里的动静,但从始至终都能感觉到矫楠的存在。
这家伙是在故意磨蹭时间哪。他爱踢足球,要在过去,他早像颗弹头一样冲出去了,今天却粘在座椅上不动,理个书包,哪要这么长时间啊。难道,他还想盯我的梢,跟踪我,拦截我吗?
好,有种,你就跟来吧。
我一扬书包,就往教室外走去。
老规矩,出了教室门到校门,出了校门到公共汽车站,挤上公共汽车,坐三站路,拐上那条两旁的梧桐树叶连结成天然绿色屏障的马路,走上二三百步路,就能回到我那幽静而安适的家。
谢天谢地,他并没“跟踪追击”。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那几分钟里,我把身前身后,马路对面,甚而至于粗大的梧桐树后面,都溜了几眼,没见着矫楠的影子。下了公共汽车,踏着早落的梧桐树叶走回十九号大院,我一连回了好几次身,也没见他跟来。奇怪,迈进十九号大门的那一瞬间,确信矫楠并没来找我时,我为啥隐隐地感到有点失望呢?上了公共汽车,我一再地往车厢后部瞅,是不是盼望他在拥挤的人堆里忽然出现呢?
不是的,不是的。他真出现了我一定会惊慌失措的。那么我又为啥对他的出现有所期待呢?
顺着我们的十九号大院走进去,我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矛盾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秋阳斜斜地照耀在院落里晾晒的一竹竿白色的尿布上,几只浦东九斤黄母鸡,懒散地在院子的泥地上啄食。院墙那边,有几个男孩子在打玻璃弹子,屁股撅得老高,不时地发出声声欢叫。那多半是七号八号两幢楼里的孩子,什么新花样都从他们那七八家里兴起来。而我们这半边,尤其是一号二号两幢楼附近,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是静谧安宁的,笼罩着一股幽幽然的气氛,原因也是很简单的,七号八号两幢楼,一幢楼里住四户人家,而一号二号呢,一户一幢。特别是我们家住的二号楼,位于六角形的十九号大院最深处,偏离另外七幢小楼远一些,到了夜晚,更是静得耳朵里都发慌。
我穿过广玉兰的树阴,从后门走进家里。厨房里的范阿姨隔着门帘看见了,喊道:
“玉苏,你爸爸让你放学以后,到他书房里去一下。”
“好的。”
嘴里在答应,心里在直犯嘀咕。在这个家庭里,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爸爸找谈话。爸爸出马同我谈话,就说明我又犯了什么严重的过失。什么过失呢?我马上想到了夹在书里的那封信,那封情书!
我一边卸下书包,一边“砰砰嘭嘭”跑上楼去。
进了我的那间小屋,我直扑床边。枕头上,枕头下,枕头旁边,床底下,床同墙之间的夹缝里,我全都找了,没有,都没有那本精装本的咖啡色封面的小说《十二把椅子》,夹在书里的信,当然也就不见了。
预感被证实了。
矫楠的信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发现的,范阿姨整理房间时看到的?爸爸进屋来瞧我看哪些课外读物时发现的?现在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反正是被发现了,发现了!
我将坐在爸爸的对面,接受审讯般同爸爸进行一场谈话。
我的心在像擂鼓样乱跳。不,跳得比擂鼓更凶。
猛一转身的当儿,我一眼从梳妆台的三面镜里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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