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封为西秦皇帝的薛举率十几万大军进逼城下,他的对手大唐秦王李世民却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拒绝出战,令他进退两难。
去年十二月,薛举的儿子薛仁杲在扶风被李世民打得大败逃回,当时薛举很害怕李世民乘胜追到西秦的都城金城,便问他的臣下说:“古来有天子投降的吗?”
“很多啊!”黄门侍郎褚亮回答,“越帝赵佗最终就归降了汉,蜀主刘禅也到晋朝做了官,近代萧琮萧琮:杨广皇后萧氏之兄,原为后梁国主,杨广登极后拜为内史令,后病逝。家至今仍安享着富贵。归顺之后,祸就转为福,自古都是如此。”
“皇上您不该这么问,褚亮的回答又何其荒唐!”卫尉卿郝瑗上前几步说道,“过去汉高祖多次打败仗,刘备也曾丢下妻儿自己先逃跑。打仗总是有胜有负,哪一朝不都一样?怎么能因为一战失利,就想些亡国的办法呢!”他进而对薛举讲了些掏心窝的话,“再说,我们都可以投降唐国,而皇上您却不能。为何?因为,我们投降后大小总有个官做,总有俸禄可拿,而皇上您投降了,就很难说会遇到什么啦!”
薛举对刚才的贸然提问感到后悔,便掩饰道:“朕只是随便问问,试探一下各位会怎么想罢了。”
褚亮本是大隋太常博士,因为与杨玄感有私交,被朝廷贬为西海郡司户。薛举称帝后任命他为黄门侍郎,实际担负着丞相一职。郝瑗本是大隋金城令,当年被薛举劫持后,薛举并没有将他杀害,反而任命他为卫尉卿。他心里对薛举是很感激的。当年做大隋官员时,他总感到有力使不出,似乎陷在一张网中不能自拔。自从参加了薛举的造反队伍后,他胸中的抱负和才学得到了激发。现在,当薛举的火炉黯淡之际,他反过来用从薛举身上汲取的力量为薛举添加了一大把柴禾,火炉又开始熊熊燃烧。
自从这次谈话后,薛举厚赏郝瑗,把他奉为谋主。郝瑗尽心尽力地帮薛举重整军队,还建议薛举向突厥送去厚礼,拉突厥与西秦联合出兵进逼长安。突厥人正尝着李渊送上的甜头,不愿立即与大唐断交,令郝瑗的妙计流了产。
本月初,薛举率精锐主力前来泾州,与唐军争夺高城。有郝瑗的辅佐,薛举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但唐军主帅李世民一直避而不出,令薛举一筹莫展。唐军有的是粮草,而薛举缺的正是这个,长此以往西秦大军怎么耗得起!但郝瑗劝他要有耐心,静静等待时机的变化。郝瑗还建议薛举派出两支骑兵分头游击豳、岐二州,一方面抄掠粮食,另一方面对唐军的侧翼形成威慑。郝瑗这样做了,唐军果然分兵应对。
七月九日清晨,高城内。郡府后院的一间青瓦厢房内,唐军主帅李世民卧病在床,面如淡金,嘴唇起泡,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染上了疟疾,已经有三天了,身子时而发热,时而发寒。恍惚间,他走上一座迷蒙的小桥,小桥下面没有一根柱子,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每当他走到小桥中间,小桥就突然断掉,他又回到了桥头,再次向断桥处走去……他惊慌地挣扎,终于苏醒过来,身上竟挣出了一层虚汗。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软软地照到室内,留下一片淡金的影子。他看着绿色的被面,朱紫色的大门,门外摇曳的黄菊花……感到眩晕、清新、明亮。在这一瞬间,他好像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妈妈,骄傲英爽的妈妈,她总是那么慈祥、亲切,眼神里永远有蜜糖,让他感到沁甜,这一切又从记忆中像早晨一样苏醒了。他记起八岁时他也曾生了一场大病,妈妈带着他到寺庙里上香许愿,高大的金色的如来头顶着屋梁,神秘地对着他微笑,烟雾缭绕就像是仙气飘飞。妈妈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用柔软的胳膊揽着他的肩膀,他将头紧紧靠在妈妈的怀里,感觉就像云朵一样温软、馨香、甘甜。这一切恍如昨日,清泪从他的眼角颗颗滚落。
侍从陆冲从外边走了进来。“您醒啦,秦王?”他从瓷盆里拈起一条洁白的丝巾,拎成半干半湿,上前帮李世民换到额头上。
“刘长史、殷司马他们来过没有?”李世民声音虚软地问道。
“他们昨天下午就带队伍到城西扎营,今天估计要和敌人交战啦。”陆冲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李世民大吃一惊,双手强撑着要坐起来。“没有我的指令,他们怎敢把队伍带出城?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从昨天午时,一直到现在。”陆冲说着,上前扶着李世民坐直身子。
“天啊,这下要出大事了,他们肯定要打败仗!”李世民伸手搭住陆冲的胳膊,想挪动身子下床,但浑身像嫩苗一样使不上劲,头部也晕得直朝下坠,只好停住不动。“乱来呀,真是乱来!他们这样目无军纪怎么得了!快呀!”他对陆冲嘶声喊道,“把房记室叫来,拿笔墨给刘长史写封急信,把队伍立即收回城里——别管我,你快去,快去啊!”
高城西南,秦王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将八万唐军布成了一个前后两节的阵势。元帅府司马殷开山率一万多名骑兵排在大阵前部,刘文静自己率六万多名步兵跟在骑兵之后。在闪亮的枪林中,飘扬着数百面杏黄旗。这是七月的早晨,太阳刚出来便烤得人直流汗,天空中的云朵像大团大团的棉花悬浮着,原野上几乎没有一丝风。
刘文静静静地立马不动。他的前方是骑兵队列,他的身后摆着上百面军鼓,军鼓之后是步兵方阵。作为这支大军的临时主帅,他处在军阵的核心位置,连接着步、骑两军。他丰润的长脸上意色飞扬,眼神滚烫滚烫。继潼关之战半年之后,他又一次体验到了独立掌管军权的滋味。在他的内心深处,凉飕飕的惬意和焦灼的压力反复交织。
昨日上午,刘文静和殷开山照例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李世民,李世民授权刘文静在他生病期间代理指挥军队。“你们不要性急,要坚持我的避战韬略。”李世民低声地告诫两人,“薛举悬军深入,粮食越来越少,迅速决战对他有利,持久对他不利。如果他前来挑战,你们千万不可跟他交锋。等我的病好了,我保证为各位击破此贼!”
从病房退出后,殷开山眨着眼睛对刘文静说:“大王是考虑到您不会指挥打仗,才说出这番话。现在敌人已经知道大王生了病,必定十分轻视我们,我们应该显示我军强大的武力,震住他们的嚣张气焰。”
“二郎以为我是老裴,平日里只知道摆弄些文墨,没见过战场流血和尸体!”刘文静的面庞微微发红,眼神里满是倔强气。“屈突通不是我抓住的吗?他现在还做了大唐的兵部尚书呢!当然,你不也带过六万大军,第一个攻打长安的不是你么!”
两人互相恭维着,都感到心痒难禁。回营后,他们立即将大军调出城外驻扎。几年来,他们与李世民朝夕相处,共商大计,吃饭在一个锅里,睡觉在一张床上,这种亲密无间的交情,使得他们根本不去考虑——李世民是否会接受他们违背军令的贸然举动。在他们的下意识里,这算得了什么,嘿,打个胜仗不就万事大吉了?
在野外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刘文静还是颇为紧张的,一直提放着敌人偷营。到了天亮,那颗悬在半空中咚咚跳了一晚的心才平静下来。他对自己既谨慎又大胆的表现感到满意,这才像个做统帅的样子。现在危险业已过去,我军像虎狼一般摧残敌阵的时刻到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这时,一名元帅府军佐从军阵的空隙穿出,向这边赶来,双腿快得像车轱轳,打得衣裤啪啪作响,口中长啸着“报——”,声调激越而粘稠。军佐飞快地跑到刘文静面前,递上了李世民十万火急的书信。刘文静皱着眉头读了,随手把书信折了几折,塞进军袋里。他对军佐说,回去告诉大王,就说书信我已经收到,但敌人已在对面,等我击破敌人后,回去再详谈。军佐转身钻入了茫茫人海中。
接着陆续有人前来报告,八大总管都已率军布好阵势。刘文静冷眼扫视了四周,衣袖潇洒地一甩,手中宝剑闪亮地刺入半空。“前进!”他大吼一声。
身后战鼓咚咚地响起,前面的骑兵开始移动,并逐渐加速。灰尘渐渐腾起,在阳光中上下翻飞。在刘文静的指挥下,步兵方阵紧跟在骑兵的后面,保持着一种小跑的速度。
在第一线,大唐骑兵在总管刘弘基、马三宝的带领下,向西秦军阵发动了凶猛的冲击,经过几番较量,敌人果然顶不住,缓缓地向后退去,又不断射箭阻滞大唐骑兵追击的速度。
殷开山见状大喜,下令骑兵紧紧咬住敌人,一定要把敌人压得喘不过气,最终把敌人军阵冲个落花流水。于是骑兵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跟在骑兵后面的刘文静虽然不了解前方的具体情况,但从地下踩着的敌人的兵器和战旗便知道情势大好,于是指挥步兵方阵快速跟进。
八万大军脱离了原始阵地,脱离了背靠的青砖城墙,向前不断地推进。在黄雾一般的灰尘中,士卒们咳嗽着,吼叫着,咚咚的战鼓声响和军阵杂沓的脚步声响,汇成了一道声音的河流,伴随着黑压压的头颅,浩浩荡荡地向前方卷去。
当这个硕大的军阵急速前行了七八里,成为远方的一排排暗色的野蒿后,高城墙下出现了奔腾冲撞的铁骑和漫天的黄尘。这是薛仁杲率领的上万名西秦铁骑。当他们发觉已经成功地包抄了唐军的后路时,兴奋得挥刀狂呼,震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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