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原不知道长生居里哪里传出来的话,说主子父亲是个匠人好手艺,主子是“虎父无犬女”,也有两下子,好么,这可真是印证了,先前主子和自家木匠商量怎么给爷打轮椅。现下又跟木器行掌柜商量怎么改马车?!
她瞅见不远处站着韦楷,另一边儿却是小韦嫂子并几个媳妇子,忙过去拉了小韦嫂子到一旁,皱眉低声问道:“主子这是做什么?那是什么人?哪里有让主子做这等事的,嫂子怎地也不拦着?青樱姐姐呢?”
小韦嫂子无奈道:“那是吴少掌柜地举荐的牙人,手下有几个木匠,过来做活儿地。爷那马车要改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图样,我家的来问二奶奶可是照从前的改,二奶奶思量了又要改两处。偏两人怎生也说不明白。因着爷着急要,二奶奶便自己过来说了。”又道:“要留大姑奶奶晌午饭,青樱姑娘下厨去了。”
茴香暗自跺脚,叹了口气,抽冷子瞧那边停下来不说了,忙奔过去。道:“主子,爷回话……”说着瞄了那牙人一眼。
那牙人倒是规规矩矩,自同夏小满不再说话了,他便垂了头,也不四处乱瞧。
夏小满拿着绢子抹了下额头,技术图纸实在太重要了,她这么连说带比划的。整了一脑门子汗。这牙人才领会她什么意思。他复述了一遍加了些技术名词,听着是这么回事。她才歇了口气。
她见茴香顿住口又瞧那牙人,点了点头,向那牙人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掌柜的也是明白了,就按这个来吧。先改一辆,看用多少时辰,丑话说头里,也看手艺,然后再论改后面的。”
那张掌柜的忙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夏小满又回身交代了韦楷两句,带着一众人出了南院,
几个媳妇在后面远远跟着,茴香贴着夏小满身边儿走,低声在她耳旁回道:“主子,爷回话说,收了,入账。”
“收了?”夏小满拿绢子继续擦额头汗,道,“大姑奶奶那边没说啥?”
茴香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奶奶让收地。大姑奶奶说,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
夏小满噗嗤一笑,想起那女人云淡风轻的说“幺蛾子”就觉得很搞笑。她顿住脚,扭回身去喊小韦嫂子,道:“正好靠门近,传话出去,收了那礼……”
“主子……”茴香忙捧出来那拜匣,递给夏小满道:“礼单子……”
夏小满拿过来翻开一看,一头黑线,窦家可以开公关公司了,盆栽,亏他想得出来!她合了单子,交给小韦嫂子,道:“庄子上过来地、会伺候花草的那俩人呢,找了来,叫跟着接礼去,叫卢薪那边点清楚了,记好账,然后不必入库,让那俩人直接挪园子里去,瞅哪儿好摆哪
小韦嫂子应声刚待走,茴香忽然想起那瓷器的事来,忙又向夏小满说了。夏小满一并吩咐了,也不叫茴香跟过去,只叫小韦嫂子取了再寻人送过去主院,带着茴香往小议事厅这边来。
她既是又不会做饭,也没那爱心跟着青樱一道下厨。况且青樱感念年诺,要亲自做菜,干她何事?!她去凑哪门子热闹。而大姑姐现下在主院厅里,她也懒得往东厢去,便准备到小议事厅一旁暖阁里歇会儿,心里不住诅咒不肯给她一个独立院子的年谅。
进了暖阁,打发下去旁人,只留了茴香,她喝了两盏茶,缓过来口渴的劲儿,除了鞋。往床上一趴。招呼茴香道:“丫头过来帮我按按腰,有些点儿酸疼。顺便讲讲,大姑奶奶那边还说什么了怎么让收窦家东西了?”
茴香忙过去床边儿坐了,拿掌根揉着,问道:“主子……可是闪着了?奴婢给您宽衣,拿热手巾腾腾?”
夏小满道:“没觉得闪着,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兴是上车闪了。没事。也不是很厉害,不用腾了,怪麻烦地。一会儿主院那边也该聊完了,是晌午饭地时候了。”
茴香也就应了,一边儿揉捏着,一边儿道:“大姑奶奶也没说什么,与爷说了爷小时候的事。爷说求大姑奶奶庇佑,大姑奶奶便让收了礼,又道那句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然后便让奴婢出来了。奴婢听着,大姑奶奶对窦家没什么好气儿呢。”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子,方才大姑奶奶先问您怎么说来着。”
听着夏小满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主子寻思什么,于她,是须得让那些好地不好的话主子都听到才是。这方能趋吉避凶,便道:“我照实回说主子没启礼单子便送与爷示下,大姑奶奶道,有分寸。”
夏小满阖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撇嘴一哼哼,大姑姐喜欢规矩。她就按照规矩的来,不露错儿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住一起,到底见着次数有限,当她是菩萨供着就好了。反正人家现在也是保佑年谅的菩萨了。
窦家这事,没看礼单其实也不是她多知道本分多守规矩,是她本心不想管。她不想收这份礼,一早在船上也劝过年谅了。但是显然年谅和她地价值观不一样。她撇了撇嘴。想来官家对商家总有些优越感吧,不在乎这点儿礼物银钱。而现在大姑姐给撑腰,那更不用说什么了。
哎,回头还得问问生意。。她总还是惦记着生意。这边吴苌寻来地木匠包工头,说先前的轮椅是他家打地,因着年谅现在厅上坐着莲花椅,他还没瞧着那椅子,能不能照着做一个还得瞧着东西再说。如果……
哎,她反手戳了戳腰眼,道:“这儿,这儿使劲按按……”
午饭摆在纪郑氏那边,都是自家人,人又不多,也没分那么多,纪郑氏主位坐了,一边儿是纪淙书、年谅,另一边儿是年诺、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规规矩矩地上站着,给纪郑氏布菜。
在船上夏小满都是跟着同席吃饭的,况且昨日接风宴上也是同席,这会儿她非要下地去立规矩,纪郑氏心里也是有数,晓得这是礼敬大姑姐,便也不为难她,笑着让了她一次,也就由着她布菜了。
年诺也让了一次。夏小满只觉得那语调缺乏诚意、笑容缺乏温度,便也还以职业微笑,婉言相拒,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大姑姐布碟里,做一个优质服务员。
年诺听她说话是眼睛也不抬,见菜到了,筷子尖镊了一条菜丝放到嘴里,慢慢品了品,缓缓道:“满娘做地?”
夏小满听着调子像要挑刺儿,忙陪笑道:“满娘前阵子跌破了头,许多事都忘了,再没这等好手艺。这是青樱姑娘亲自下厨孝敬大姑奶奶的。”
年诺抬眼瞧了眼夏小满,想起母亲信里提地青槐之事,也不言语了,转而偏过头,向那边伺候的青樱一笑,道:“不错。”又戏谑道:“当赏。”说着回头冲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总揣着几个封备着主子赏人的,忙拿出个二两银子的大封来,过去递给青樱。
青樱眼圈微红,并不敢接,福了福身,道:“全是奴婢一点儿孝心,又是应当的,奴婢不敢受赏。”便是执意不肯收,年诺也不恼,只笑着收回。
夏小满冷眼旁观,暗自咂舌,天然和人为到底还是有差别地,她演戏就做不到这么自然。然后开始祈祷,大姑姐别这么一对比,又显出她伪忠来。
演员也是个危险职业啊。演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也没什么吧。她擎着筷子,继续往布碟里挪菜。她也不过是向大姑姐表明个态度………她是肯守规矩,能守规矩,会低姿态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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