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再打车穿越大半个北京,抵达他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深夜11点多。我把庞大肮脏的背囊靠在人行道旁边的大树底下,点了一根烟,蹲下来等着他来接我。那天我身上是穿了大半个月的球鞋,牛仔裤,棉衬衣,法兰绒外套。脖子上裹一块在大理买的暗红细麻围巾。没有化妆,很脏乱憔悴。他后来却对我说,那晚见着的我,削瘦,洁净,像一块灼热的煤炭。
我见着他远远跑过来,便直起身来,把烟头丢在泥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扛起靠在树上的一大把细长茎枝的花束,夹在肩下。繁盛的紫色草花,开得绚烂至极。细长坚韧的枝茎足有半人高。他从未见过这样大把的花,起码有上百株,抱起来亦是满胸满怀。瞬间被震惊以致说不出话来。
我说,这是我在上飞机之前,在花卉市场赶早市买的。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想送给你。
这把紫色草花,没有芳香,只有泥土腥味。花很细小繁琐,不事张扬。却似隐藏着桀骜的繁盛。有决绝的力量。这种决绝,在他带着我往前走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他要把我带回家。而我在跟着他去。我们不过是只见过两次,而平时又都极为谨慎矜持。
穿过黑暗的小巷,走到公寓楼下。空荡荡的电梯间里,红色数字一格一格跳动。我们离得很近,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而我只是觉得疲惫,心里明白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也是自然平淡。仿佛只是旅途结束之后回了自己的家。
这套公寓,他已经居住了3年。有3个房间,两个客厅。每一个房间都能洒进阳光,包括朝东的厨房和卫生间。他用白色和咖啡色的基调统一风格。全套枫木美式家具。直到冷热水可调的厨房水龙头,都是自己一点一滴安置完备。厨房里有整套的设备,包括咖啡机,榨汁机和烤面包机等小机器,但是一直没有使用。
房间整洁而不俗,散发出内心洁净,周密而严谨的气息。且看得出来,他期待一个女子,但若那女子不来,他亦是要有条不紊地过他的单身生活。我看到他的房间,开始相信他。一个男人要度过7年没有女人的生活,这种坚持的内心力量和标准该是如何的强大和确定。
我让他找出一个大桶,盛了清水,先把大把花束放进去。然后脱掉外套,从背囊里取出毛巾和牙刷,进了卫生间洗澡。我如愿以偿地在漫长艰辛的旅途之后,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旧衬衣。我说,我累了,要先睡一会儿。他说,好。他带我进卧室,打开床罩。我看到白色的棉布床单。他是忐忑的,但一直强作镇定。替我关了大灯,走出之后又关上门。我听到他在收拾房间,然后卫生间里传来沐浴水声。
他躺进被子里来的时候,我发现床其实非常大。我们各自在一侧。房间里是黑暗的,只有从落地大窗照进来的月光。明亮的月光像水流一样倾洒在地板上。那大把紫色草花散发出泥土和新鲜花瓣汁液的气味。
他说,你睡着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你的花,我非常喜欢。
他又说,我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又打到你的杂志社,他们说你已离职,出去旅行。
我说,是。我去了云南四川一个多月。
旅途如何?
那里现在还是非常寒冷,一路荒芜无人。日日夜夜,搭乘的长途客车,带着村民,行李与狗,爬行在海拔4700多米的悬崖边缘,穿越重叠起伏的高原和山峦。有好几次觉得马上就会在冰雪覆盖的崎岖道路上直摔下去。我在这旅途上,感觉到自己在行走,亦似乎随时会死。
黑暗中他沉默,然后他说,过来。语气坚决。把我的身体拉入他的怀里。他的嘴唇碰触到我脖子上一小块皮肤。温暖滋长。我听到他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那个夜晚,似乎无限漫长,却又异常短暂。我们睡一会儿,又醒过来。天色很快就转亮。
他与我做爱的姿势,似乎是想用他的身体来探索我内心深处一个无法抵达的世间。他此后曾对我说,我的灵魂,对他来说,是一那片潮湿繁盛的森林。他看到沼泽,湖泊和月光。却知道自己带不走也无法占有。于是他用力并且伤感。
当阳光洒进房间里的时候,他醒来。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他说,有没有睡着过。我说,有。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他换上西服,打领带。他要赶着开车去上班,而我要回家。
一直有些沉默,再没说什么话。下了楼,他先开车送我回家。二环在早上堵得水泄不通。我拿出烟来抽,他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叠了一只小杯子,让我放烟灰。
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依旧忐忑。以前看过关于一夜情的心理分析,男人早上起床后的态度,基本上已决定这感情的走向。但是我却感觉到沿见在掩饰真实的心情。
车子停在了公寓大门口,他想送我上楼,我回绝,说,你快去上班吧,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他点点头,说,你好好休息,我给你电话。
回到家,洗澡,拉上窗帘,然后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膨胀充盈的感情。我知道。我与他都是洁净节制的人,即使能确定论证,而做出选择之前亦会徘徊思量。而我心里惟一清晰的事情是,如果他就此不打电话来,我就会对这件事情静默。当做从不曾发生。即使我会记得。
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就打了电话过来。约我晚上一起去华星电影院看电影。
晚上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雨。我们买了9点半的电影票,便去附近的一家粤式小餐厅吃饭。我要了一碗冰糖木瓜,非常烫,味道清甜,喝下去暖暖的,就觉得幸福。电影甚是无聊,彼此也都安静,没有说什么话。散场之后他说再要一起喝杯咖啡,我亦说好。
就在电影院大厅一侧的咖啡店里,他替我要了一杯热牛奶。他说,晚上你要早点休息。此时,我们似乎又回复到了第四次见面的程序。从见到面,直到现在,没有一丁点身体的碰触,甚至没有拉一下手。气氛一直是温和却略带拘谨。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他脸上那些圆形的褐色大痣,这英俊的男子有无限沉着。我知道他终有话说,只要我有足够耐心。也是在此刻,我有预感,在彼此的关系里他才是惟一的掌控者,会决定这感情的走向,或者时间。
他说,这段时间生活里出现一些转折。我打算辞职,与别人合开律师事务所。这件事情牵扯到原来事务所很多人员变动,所以压力较大。
我说,那你要谨慎一些。新的开始总会有风险。
我知道。之前已经想了很久。想好了就会开始做。他停顿了一下,你今天在家里有没有好好休息。
有。我打算重新写些东西。
他停顿一下,说,良生,搬到我家里来住。
这也算是你另外一个新的开始吗。
他说,早上你离开,我试图让自己不做任何判断。但我的心,慢慢告诉我,我要你能够留下来。昨晚你对我说你出去旅行,觉得自己会在旅途中死去。我听了心里难过。我要改变你。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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