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好再看。过了一刻,但见吴善人跑得气喘气喘的走进喊道:“江相公,你预备些罢,装殓统统买齐了,共计五件,我已摆在棺材里,叫抬重顺便带来。他们来时你查点罢,我还要有事呢。”说毕匆匆而去,跟后就听“吆儿吆儿”的把棺柩抬到。江标跑出,就把盖子揭开,将衣服点了点数。抬重便向江标道:“请你把脚力给我们走罢。”江标道:“派多少钱?”抬重道:“就照你府上这门户,也要给我们一千二百文呢。”江标道:“数目遵说,但明天才有钱呢。”抬重听说便嘈嘈的闹道:“那里能呢!我们肚子抬饿了,不能回他明天再吃。”江标想道:他说的理一些不舛,但我竟没处想法,怎么是好?只得又向抬重商议道:“诸位,这棺材是那个雇了抬的?”抬重道:“是吴善人。”江标道:“既吴善人叫你们抬的,谅情保不得少钱,死的这位是吴善人的朋友,一应身后皆是他包办,我不过是他找来照应的。”
众抬重听了这话也似有理。内中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就低低的问道:“请问你大先生,这死的究属是吴善人的那一个朋友?”江标道:“你问怎样?你晓得吴善人有几个朋友?”那抬重道:“我怎么不晓得!他老人家起先最合式的是我们家里理事厅李大爷,李太爷由六月间卸事后,此时只剩了个马如飞马道长。”江标道:“一些不舛,死的就是他。”那抬重听了失惊道:“嗳哟不好了!马道爷死了!”众抬重听说便齐声道:“可真是他老人家吗?既是他老人家,我们平日不晓承他的情照应多少,这些孝敬自当效劳的了,还有个想钱的道理吗!”说完,一个个的皆朝马如飞尸前就地便磕了几个头,还有磕舛了,磕到周信面前去的。磕完了头,就此一哄而散。
江标就此搁起一扇门来,把马如飞抱到上面,先代他把衣服脱去,看了一看肾囊,只见包皮已破,血肉淋漓。江标不忍细看,随代他把送死的衣裳穿好,笔直的就望门上一睡。看见天光要黑,又无灯火蜡烛,觉到一日不曾饮食,腹中十分饥饿,便走到巷口一爿小酒店里打一壶酒,做两块饼充充饥。却才把酒斟下,就见周家兄弟四个,头一个手上抓了送死的靴帽玉带,第二个手上抓了一卷衣服,后面便跟着许多漆匠木匠阴阳先生之类,还夹着几个本地和尚,在后几付罗担挑了洋灰锞锭杂物,一个个皆打着灯笼火把转弯进巷。江标他还是在这里吃酒,但周家兄弟把大众领到屋里,俗云“有钱好做事”,突然的里面便灯烛辉煌,穿衣的穿衣,理材的理材,烧纸锭的烧纸锭,那些和尚站在旁边,手上就“丁儿冬儿”、嘴里就“叭儿吽儿”热闹起来。不上一刻,通身齐备,兄弟四人就把周信平搭了向棺材里面睡好,那阴阳先生拿了一根红线,线上扣了一个熙宁钱,走到棺材面前验了又验,然后棺材匠搭了棺盖,就要上盖,只见周智拦道:“且莫忙,还有两只眼睛,我先前来的时候看见在地下的,待我捡来摆在棺材里面,免致来世做瞎子。”当下取了烛火跑至原处一看:淡淡的只剩了一点血迹,那眼珠也不知去向。周智又四处找了半息,毫无影子,就自己抱怨道:“怪我了,我先前看见的时候,怎么就不随手拾起,这多分被狗子吃去了,怎么好呢?”周仁道:“只好由他去了。”就此就走到棺材面前预备盖棺。刚把棺盖搭到棺上,还未落槽,忽然外面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跑来,两手向棺材上一掬说道:“不许盖棺!死人还欠我五百银子呢。”周氏兄弟好生诧异。不知这和尚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回 捻石灰拖走棺柩 呼桌凳移来公案
话说周氏兄弟正然预备代周信盖棺收殓,忽然外面来一和尚掬住棺材边墙,说周信欠他五百银子,不准盖棺,一众的人好生诧异。周礼道:“这一定是个疯和尚,跑得来闹丧的,等我来把他骨头拖散了便了!”说着卷着袖子就要动手。周仁忙止住道:“且莫忙打他,我明白了。这断是马如飞欠的债他弄舛了,待我来问他一问……”话未说完,就听和尚嚷道:“不是马如飞。马如飞不欠俺和尚的银子,俺和尚的银子是你家周信欠的,还有他家胞兄周老三做的保。”周礼听说,便近前问道:“和尚,他家周老三现今在那里呢?现今周信已死了,叫做死无对证,你把他家周老三找得来,你们暂时就还你的银子!”和尚道:“可是真的吗?真的,我便去找他去!”周礼道:“谁谎你,你如把周老三找得来,我们若不照数给银子把你,那时听你把棺材背了走!”和尚道:“既这样说,你办银子去罢。你就是个周老三,周信的胞兄就是你!”周礼道:“你说我是周老三,你晓得我叫什么?”和尚道:“你就叫个周礼,可是不是?俺且问你,还是交银子把我,还是交棺材把我?老实对你讲,如若稍迟一刻,那就不怪俺和尚,认真的把棺材背了就走!”此时那数个搭棺材盖的,见他们慢慢讲理,也只得依旧把棺材盖向旁边一放。那周家兄弟四个,被他弄得真不得假不得,不晓得他究属是个什么来历?周仁道:“我明白,这和尚一定是个流氓,大约在我住处访了我们的名姓,他不懂我们道中的规矩,以为我们打出两条人命,就想来敲一敲竹杠。你们想想,我想的这个道理可舛不舛?”众人道:“大兄的话一些不舛,但他敲我们的竹打。是活得不耐烦了!”周义道:“你们不必同他讲理,他既扳住五兄弟的棺材不肯放手,待我就请他去殉葬!”说着,卷起衣袖,上前就想把和尚搬起来向棺材里撂。刚到和尚身后,和尚便掉过头来说道:“周义不准动手!”那周义果真乖巧得很,被和尚一说,就随手落肩站在旁边动也不动。跟后周礼又跑了去,和尚又说了一句“不要动!”周礼登时也同周义一样。周智看见两个哥哥突然的变做这样跟景,就同着了邪差不多,暗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这和尚有法术不成?等我再去试验试验看。想罢,又走至近前才要动手,和尚又掉头把眼睛朝他一瞤,周智到又不动了。大众工匠并候殓的和尚以及看闲的人,一个个皆奇怪不过。此时周仁直急得抓耳挠腮,拖这个兄弟也不动,喊那个兄弟也不睬;要想去同和尚再拚一拚,却再也不敢。可算铜头铁臂的四个弟兄,被这个和尚戏弄得就同娃娃一样,看的人这个传到那个,巷头上酒店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江标听得清切,就把酒儿饼儿的赶快吃完,腰中尚剩了一百多零钱,掏出来就会了帐,连忙转身回去。但见门口的人围得满满的,就用手分开大众,挤进一看,只见周义、周礼、周智,站在棺材旁边,口也不开脚也不动,只剩着个眼睛骨辘骨辘的翻。那周仁又要近前,又不敢近前,伸伸缩缩转来转去;再朝周信棺材上面一望,原来掬住棺材墙子不准盖棺的那个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济颠圣僧。江标初初的会不过意来,以为圣僧同周家闹事,必因我的师父同他素有交情,死得不大服气,所以来同他闹个不了。转念一想不觉自己埋怨道:嗳哟!你江标今日糊涂死了,明明是个救命星到此,你还不快去求他!
心中正然划算,只见济公又嚷起来道:“周家弟兄们,银子可曾交得来呢?你家弟兄们说的不交银子,任凭俺背棺材。俺真个就背了!”说罢,就在棺材里抓出一把洋灰,吐了一口粘痰,调了一个汤团削子抓在手心里,两只手对过对的挂着,但见同一条丝线样子直往下坠。搓了一阵,就把这条丝线抬起,兜棺材头上箍了一道,嘴里又嚷道:“周仁我看你本领倒也不弱,因何望见我和尚就不敢动手,只是在那里转,又舍不得还人家银了,想同人家赖账!这叫做又没本领又不周正,俺和尚也没功夫守你了,还有多少人家守俺去念倒头经呢!俺只得把个棺材背了去做了押头,听他拿银子来赎也好,不赎也好!”说罢,把根线望肩上一背,又高声大喊道:“周仁,你不开口,光景是情愿押了俺和尚了!俺和尚先交代明白,本银是五百两,每月三分利息,三个月为满;如有虫蛀破烂,各安天命,与本店无涉。”就此背了丝线直往外走,那棺材就同长了车轮一般,跟着他轰轰就走。周仁此时真个急了,拚命的走出去拖那材,就忘掉了手上的功夫,只见左一把右一把,把个棺材墙子抓了一个一个的破缺。大众看的人没一个不喝彩。看官,你看这点情节可奇不奇?背棺材的用洋灰搓丝线,背了就走;抢棺材的把棺材一扳一个缺子。请问可好看不好看?所以一个个的就同看把戏一般,连那些念倒头经的和尚,都跟在里面喝了声彩。
但是江标见济公把个棺材一直背到门口,深愁他闹一闹笑话突然跑掉,连忙一箭步蹿到济公面前,双膝望下一跪。济公朝他定神望了一望,问道:“你家师父呢?”江标道:“师父死了!”济公故意的问道:“怎么死的?”江标道:“伤在周信的手死的。”济公道:“放屁!俺不能听原告一面情辞,待我先把被告周信带来一问,回头再把你家师父带来对质。”就此歪歪斜斜跑到里面,喊了一声“设公案”!只见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就同会跑路一样,一前一后的跑到屋里正正中间。济公便喊道:“带被告周信!”就这装模做样的时候,周仁见和尚已离了棺材,就抽这个空子跑到棺材面前,要替周信盖棺封钉。不料近前一看,那棺材边上已被自己扳得缺缺凹凹,只得望着棺材发呆。忽然又听喊道:“带原告周信!”只见周信果真就同变做僵尸鬼一样,由棺材里爬出。一众看的人吓得跌跌滚滚的直往外走。周信闭着两眼,一直走至济公面前往下一跪。济公问:“你就是周信吗?”周信道:“正是。”济公道:“马如飞是你伤他的吗?”周信道:“不舛。”济公问毕,又喊道:“带原告马如飞!”直见马如飞一骨辘也由门上爬下,到了济公面前也往下一跪,说道:“济公圣僧,我一世的英名被这周信暗算丧尽了,请圣僧作主,代我马如飞报仇泄愤!”周信道:“两家比手脚怎么说是暗算!”济公道:“皆不须辩嘴!我和尚自有道理,候俺到阴曹去查一查你们阳寿。”当下双目一闭,口也不开。此时闲看的有那大胆的人不曾走掉看得真切,一个个的说道:“原来这就是济公和尚!我们听见说这位圣僧是活佛降世,遇着他的人没一个没得好处。看这马道爷同这小和尚的灵尸,被他喊到面前,照常还可以就转活呢!”就这七言人语问成一条声。周仁听见才晓得这就是济颠僧:我在汴梁也听说江南一带出了这个圣僧,神通广大,怪道我的三个兄弟被他嘴歪了一歪,就站着不动呢。
周仁一个人想了一阵。忽听济公又向周信道:“俺代你们皆把阳寿查过一查了,阎王说你们皆不能死,将来皆是同殿之臣建功立业。你且把你家哥子叫来!”周信此时虽然还魂,究属伤处未好,不知外面底细,听济公叫他喊他的哥哥,便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串连的喊了几声。可巧那站着不动三个人,虽然不能动身,却眼中望得清楚,心里也很明白。及至周信一喊不知不觉的也能行动。刚刚周仁听喊,连忙要到济公面前,由他们三人面前经过,他三人当下就跟了周仁,一齐跑到济公面前也就跪下。济公忙跑下来,走到大众面前拍手一阵笑,指着大众说道:“俺看你们真个发笑,怎么遇见一个和尚就统统跪下来了,不是一个笑话吗?快些起来,小事一团,不必行礼。”周仁便叩首说道:“愚弟兄不识圣憎,多多冒犯,望乞恕罪!还求圣僧慈悲救一救周信之命!”济公听说,便对着他们着急道:“你们这人惯会浑牵,要叫我和尚做什么事,爽直些说也就罢了,要把个腿子弄了弯下来,膝头跪了疼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事要俺做,就朝着俺这样,俺且问你,你们就把膝头跪破了腿筋脆断了,俺和尚也一点好处没有。不若把两条腿子保养得好好的,等着俺替你们把事做过了,存心要补报我和尚,那时听见俺和尚喊一声打烧酒,你们就拿出腿劲来赶紧的跑去;听见俺和尚叫一声买狗肉,你们就放开脚步来快躁的走去,那和尚反真受你们的补报。要是诚心在我面前把双腿子跪伤一了,那时一瘸一跛,俺和尚反转一点光都沾你们不到,你们这不叫做的坏事吗?”
周仁等立起,济公便叫他们把周信扶到那搁的门上睡好,又叫江标把马如飞也扶到扇门上睡下,恰好一头一个。济公便喊江标说道:“他们两个皆在这里。俺和尚做事最讲理,他二人可算已还了阳,但是伤处未好。周信的眼睛是你偷了去的,你先代俺还了他的眼睛;马如飞的肾囊是周信伤的,等着代周信收拾好了,然后叫他赔了马如飞的肾囊。你就赶紧先把眼睛还来再说。”江标听说,晓得济公有意拿他作耍。便回道:“哦没处还他,他的眼睛倒被狗子吃掉了。”济公说道:“嗳哟!这怎么好呢?没有眼睛这周信没得归原,我也不能单单的把马如飞医好,做这样不公平的事件被人家骂!俺也只好走了,由你们怎样拼命去罢!”说完起身就走。毕竟济公不知可是认真走掉,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回 施法力起死回生 联友交游山玩水
话说济公见江标说眼睛被狗子吃去,故意的就装做要走。你道济公这是个什么用意?只因周家弟兄五人因岳将军风波亭受害,晓得宋朝奸臣当国,天下从此多事,就洎家眷等一起搬到汴梁,此时周家兄弟暗暗是大金的臣子。济公怕他们心里分了界限,虽把周信医好,他们必定仍回汴梁,不肯帮宋朝剿火小西天,因此故作疑难,须把周家弟兄预先拷定,然后再救周信。
却然此时周仁、周义、周礼、周智,见济公要走,连忙一齐拦住,一排的倒又同香炉烛台样的跪下来了。济公见到这样,便装做格外发急的样子说道:“你们这人实在可恶,倒又这么样子来了!难道我实才说的话是放的屁吗?”周家兄弟见这样说,又吓得连忙站起。济公道:“但有一说,并非俺和尚不肯方便,就是眼睛被狗子吃掉,俺和尚不过费一些事,总可以问人借一副来,照常还比你原来的好些。无如你们四人,现今可算是大金的人色,你们又有这样本领,若是把周信治好,可算代外国添了一个狠人,中国便多了一个对敌!想来想去,不大上算,所以俺和尚不若省事的好。”周氏兄弟见说便回道:“师父放心,如果真把周信治好,愚弟兄五人只得帮扶中国杀敌人,绝不敢帮着敌人犯中国,如有异心,愚弟兄将后便不逢好死!”济公道:“既然如此,不久俺就有一件事,叫你们代宋朝出一出力,抑或还可以荣宗耀祖。你们可依俺不依俺?”周仁道:“莫说出力,就是拚命都情愿的!”济公听说便大笑道:“妙呀!这才不辜负我和尚一片心呢!你们快取烛火来罢。”当下周义、周仁便拿过几支烛火。济公走到门前,伸手便拿出两颗丸药来,叫周仁把周信的头托正,就把两颗丸药安在他眼眶里头,又喊江标把马如飞的裤子褪下,也掏了两颗丸药安在他伤痕里面;复行又掏出一些末药,向两人脸上一弹,刚刚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忽然周信一拗坐起,向马如飞一个嚏喷,马如飞从那边一拗坐起,也向周信一个嚏喷,两人才还人世。
可算一睁眼便做了对,马如飞面向朝外,搭眼见对面的便是送命的仇人,一手向门上一硬,飞起一腿,就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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