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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我想找到我们那个时候用过的跳马。”他说。

又是跳马。吉诺微微蹙了一下眉,她至今十分困惑跳马到底和他的故事有什么相干。她忍不住问:

“到底跳马怎么了?你为什么总是对那东西念念不忘的?”

“我会告诉你,现在陪我去找找它,好吗?”他仍旧恳求,迫切得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离开了咖啡店就像学校走去。吉诺内心有些恐慌,她想如果她爸爸此刻就端坐在传达室里,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外面走进学校,会怎么样。她整个中午都失踪了,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爸爸看到肯定会要了她的命。

于是在快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并对男人说: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看一下。”男人点点头,他从不多问,这令吉诺感到舒服。于是吉诺悄悄地走到传达室的旁边,身体贴着一面墙,慢慢挪到窗户跟前。她把头探上去一点,刚刚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没有人。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冲着他喊:

“喂,过来啊。”他于是慢慢向她走来。忽然,吉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忽然体会到了男人和他的女孩一起跑去火车站想要私奔时候的心情。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她觉得自己是他的那个小情人,那个义无反顾地怀了他的孩子也不后悔的姑娘。他现在向她走过来,他们好似要去做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他要领着她走,逃开这围困她的鬼地方。啊,多么好。吉诺兴奋的脸上淌下汗水来,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放进温暖烤箱的面包,身上都流淌着甜腻的糖蜜。他走过来的时候,她犹豫都没有犹豫,她抓住了他的手。而他好像并没有十分意外,也没有抗拒。

她牵着他的手穿过学校的几座教学楼,操场,然后到了学校的后墙根下。这里依着学校的后墙有一排的平房。敞开的窗户上镶嵌着半块半块参差不齐的玻璃,青色水泥墙上隐约留着小孩子用粉笔画上去的凌乱的涂鸦。四周生满了荒草,秋天里的枯色一片。显然,这里是已经荒废很久。这里因为离她家住的那间小屋不远,所以她比较熟悉。她对他说:

“这里有好几个废弃的教室,也许放着从前的体育器材也说不定。我们一个一个进去找找吧。”男人点点头。

他们推开一个又一个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尘灰味道。蜘蛛网密布,地上有仓惶躲闪的老鼠,而受了惊吓的蝙蝠也嗖的撑起翅膀,迎着他们的脸就飞了出去。吉诺有点害怕地躲到他的身后。他仍旧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几步探着身子把房间里的器材看清楚——他们找到了废旧的乒乓球台,羽毛球排,瘪了的篮球,半截半截的接力棒。

在他们进到倒数第二个教室的时候,他还没有向里面走去,就忽然停住了。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对吉诺说,又像只是对自己说:

“它在那里。”这间教室十分空旷,吉诺穿过黑洞洞的房间里浓重的烟尘,看到了那架斜斜地站在教室一角的跳马。她陪着他走过去,拂开一圈一圈缠着它的蜘蛛网。她才看清它的四条铁腿还在,而上面那块皮子包裹的“马背”已经缺失了一半儿,皮子破损,磨光了,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垫和线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然后他缓缓地松开握着的吉诺的手,伸过起,很认真地拂去上面的厚厚的土。他又搬起它,两只手像是托着宝贵的贡品一般地把它举到教室的中央。她跟着他走过去。一只手放在它的背上,碰了碰它。他看看她,像是对她带他来这里找到它表示感激。

吉诺的跳马(13)

他不顾地上厚厚的尘土,席地而坐,把背靠在跳马上,开始继续说故事,而她也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她犹豫了一下,也慢慢地把身体靠在了他的身上。

8)他们一天天的准备,却迟迟没有离开。这中间当然有他没有凑足钱,没有策划好逃跑路线等等客观原因,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下不了决心。因为他知道他要放弃的是他十几年的努力,他将没有办法进入大学,没有办法实现他所有的梦想。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学期

末。

然后终于要提到跳马了。那个学期他们体育测试的项目是跳马。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只是因为穿着肥大的衣服,又是冬天,所以不被人察觉。可是她清楚自己是不能跳马的。万一摔倒,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去请假。她捏造了一个身体不适的请假条,去向体育老师请假。体育老师是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刚死了女人,脾气暴躁不可捉摸。他没有批准她的请假,他十分严厉地告诉她,必须跳!女孩说,我不要体育成绩了总可以吧。然后她转身离去。

跳马的体育测试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忽然在一个下午的自习课上,体育老师来到他们班。点名要女孩出去补考。女孩只好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跟着体育老师走出了教室。他坐在位子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狠狠的体育老师带走了女孩。他看到女孩在走出教室之前最后一刻抛给他的绝望而恐慌的表情。她会不会跳。跳的话会不会有危险,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翻滚着这些问题。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心疼得好像就要裂开了。

他等在位子上,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可能会忽然冲破房顶飞出去。他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带走她,要让她留下面对这样的事,受这样的苦。

他等着等着,终于等不及了。他倏的从位子上站起来,不顾还在上课,也不顾周围同学诧异的眼光,他冲出了教室。

外面已经是严冬,寒风凛冽。他跑下楼去,直冲操场。他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他感到要立刻带走她,如此的迫在眉睫。再慢一点就要来不及了,他脑中一闪而过这样的感觉。

他在操场的外面,隔着铁网已经能够看到她,她站在那里,面前几十米以外是跳马。跳马的旁边是体育老师。通常老师会站在左右扶一下。也就是说,她马上就要跳了。他必须绕到入口的地方才能进入操场。他现在只能眼睁睁地一边跑一边看着她,而她就要跳了。

他大声喊她的名字。叫她不要跳,不知道怎么的,他感到了一种杀气腾腾的危险。可是她好像根本听不见。她已经开始助跑,她向着那跳马跑了起来。他也跑,隔着操场的铁网,他向着那个入口奋力地跑去,并且还在一遍一遍大叫她的名字,叫她不要跳。

有时候事情就是差这么至关重要的一小段时间。当他跑到入口处的时候,她恰好已经跳了。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腾身动作。他也清楚地看到,当她跨过那马背的时候,她侧面的体育老师并不是扶了她一下,而是好像推了她一下,或者是举起了瘦小的她,又把她摔下了。总之,那个站在跳马侧面面露狞狰的体育老师给她了一个可怕的力,她的身体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冬天的操场,土地都冻得结实了,甚至没有飞溅起来的尘土。坠落无声。

他看见的这一幕,就像是电锯切割时那一束一束剧烈的火花都飞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啊的大叫一声,像是一个盲了的人一样地摔倒在地,瞬间里被巨大的悲伤吞噬去了知觉,他昏了过去。

他记得那一次他也做了好长好长的梦。那时候的梦就像他十五年后又梦到的一样。她在他的梦里跳马,像是在一个绕着圈的传送带上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跳马。助跑,腾跳。他的心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跳着,他喊她的名字而她听不见,直至他觉得最后他已经失声了。

这是多么惨烈的梦。而事实也和梦一般无异。她死去了。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很大,孩子像是隐藏在她身体里不动声色的瘤,在这关键的一刻,要了她的命。但是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个意外,不知情的体育老师让女学生补考,结果女学生摔了下来,死于流产。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到了她腹中的孩子上,一个女学生竟然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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