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卓小梅也就不再那么不是滋味了,抬了腿要往门里迈。岂料最后进门的秘书模样的人拦住她,说:“对不起,领导有急事,不能打扰。”砰一声把门关上,还是卓小梅后退得快了半步,不然额上肯定会撞个灯泡。
卓小梅并不甘休,依然在过道上候着,眼睛死死盯住门缝。过了一阵,门开了,那伙人陆续走出来,脸上浮着满意的笑容,也许是要办的事已经办成。他们前脚走,卓小梅后脚就要往里迈。可只迈了半步,曾局长也出来了。卓小梅生怕他走掉,也顾不得矜持,急切地喊了声曾局长,往门里一横,挡住曾局长的去路,一副不达目的绝不收兵的架势。又是那位秘书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半恼半无奈地说:“老板从清早起床被人缠住,一直忙到现在,连卫生间都没上过,你行行好,放他一马,他立即就会回来的。”
揭牌真难(10)
有道是管天管地,莫管拉屎放屁,曾局长要上卫生间,你怎么能阻挠人家呢。卓小梅只得相信秘书这一回,知趣地退出门外。曾局长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卓小梅,出门朝西头走去。顺着曾局长那厚厚的背影望去,过道转弯处的墙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标着箭头,还有一行字:卫生间由此去。这样的箭头和说明,机关里到处都有,除了指示卫生间的,还有指示什么安全出口,图书阅览室或老干活动中心一类的,都挂了牌,作了示意,说是方便群众办事,属于政务公开的重大举措。可让卓小梅不解的是除此之外,既没见过书记室由此去,市长室由此去,也没见过部长室由此去,局长室由此去,连科长室由此去,主任室由此去都没见过,是不是这长那长的办公室比卫生间什么的容易找多了,用不着多此一举,钉牌子标箭头示意?
十多分钟的样子,曾局长重新出现在箭头下。他一双手沾满了水,正在一下一下地抖着。一直站在门口的秘书见了,忙向曾局长跑去,一边掏出袋里的餐纸,抽出两块,递到他手上。曾局长揩着手,人已到了卓小梅前面,卓小梅不失时机又喊了声曾局长。对刚才卓小梅企图剥夺自己如厕的正当权利的行为,曾局长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用鼻子嗯一声,进了局长室。卓小梅深受感动,曾局长竟然肯用鼻子应自己了。秘书也不再拦卓小梅,让她一直跟到了曾局长那张宽大的老板桌前。
在高背沙发上坐稳后,曾局长这才问道:“什么事?说吧。”
卓小梅早将报告拿到了手上。闻声将自己的笑脸和手里的报告一起递上前,说:“市领导要去我们那里揭牌,特打了报告,龙市长已签了字,请曾局长批示。”曾局长看看报告,哦了一声,说:“是机关幼儿园。”卓小梅笑得更生动了,说:“是呀是呀,过去也麻烦过曾局长的,请再次关心关心机关幼儿园。”
曾局长不再吱声,提笔签下根据龙市长的批示,请事业科拨款两万元的字样,然后将报告还给卓小梅。想不到曾局长这么干脆就签了字,卓小梅很是激动,想说两句讨好他的话,却见曾局长手背朝外摆了摆,卓小梅也就不好多说什么,连谢几声,退出局长室。
事业科的全称叫事业财务科,是负责全市事业单位财政经费的支出科室,说白了是拿着各事业单位米桶钥匙的管家婆。事业单位的头儿和会计出纳如果政治上没什么追求,可以不去登市委书记和市长的门槛,但财政局事业科的码头那是非拜不可的,因为你政治上可以没什么追求,可你肚皮瘪了,你不去追,它也会求。
这天事业科门洞大开,里面闹闹嚷嚷,过节一般。卓小梅进门后,才发现挤了半屋子的人,站的站,坐的坐,围着摆满瓜子糖果的办公桌狼吞虎咽着,一边大声说着笑话。过去卓小梅曾跟董春燕来办过事,跟科里人面熟,却据说财政局的科室两个月前搞了一次大调整,事业科的人全部换了,一眼望去,果然都是些陌生面孔,也不知哪是科里的,哪是外来办事的。卓小梅不好贸然上前,败了人家的兴致,只得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
站了好一阵,也没人理会她,他们依然沉浸在美味和欢乐中。卓小梅想起幼儿园的老师,上班时如果对孩子不管不顾,扎堆聊天说笑,那是要依据制度扣工资和奖金的。如果有职工偷吃孩子饭菜或点心,不仅要罚款,还要在全园职工大会上通报批评。想想机关里工作环境多么热闹宽松,与幼儿园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或共产主义了。
一阵察言观色,卓小梅终于判断出,服务员一样站在一旁的是外来办事的人,坐在四张办公桌前的是事业科的科长科员。瞧那站着的,吃得少,脸上堆满媚笑,而那坐着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品上,偶尔笑笑,也显得心高气傲。估计坐在靠窗桌边戴着眼镜的男人可能是一科之长,因为奉承他的人最多,前前后后环着好几位很有些姿色的女人,不时嬉笑着往他身上蹭一下,很随便很亲热的样子。这大概是哪个单位的会计或出纳。据说现在不少单位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财会人员必须选用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因为财会人员不仅单位领导看着要舒服,还得经常去外面办事,年轻漂亮逗人喜欢,办事效率高。
卓小梅就后悔早上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上董春燕,她虽然谈不上如何漂亮,可论气质论口才,绝对不在眼前这几位叽叽喳喳的女人之下。比自己小好几岁,才满二十八,看上去还不到这个年龄。又熟悉财政局的人,不像自己要站在一旁,分析研究出谁是外来办事人员,谁是科里干部,才好有针对性地上前问事。不过自己既然来了,报告上该签的字也都已签好,总不能半途而废。卓小梅于是鼓了勇气向那位科长走去。却怎么也近不了科长的身,那几个女人严严实实地将卓小梅挡在了外围。想上前扒开她们,又怕扒不过她们,只得忍住,等等再说。
好不容易桌上的食品消灭得差不多了,站着的那伙人开始收拾果皮瓜子壳和包装袋什么的,还说东西不好,却弄脏了科长们的桌子。然后口说再见,准备走人。其中一位时髦女郎没走上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着窗边戴眼镜的男人说道:“余科长您金口玉牙,说话要算话哟,到时我再打您电话约你,您可别关机,不然我就对您不客气啦。”
揭牌真难(11)
卓小梅这才知道他是余科长。也不知那女人要约余科长干什么,估计是与公家的事有关,而不是男女私事,否则也不会公之于众了。余科长好像并不怎么买账,嘴上不置可否地说了句知道了,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摊开桌上的报表,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卓小梅趁机上前,低头喊了声余科长。也许是那份报表太有吸引力,余科长好像没听到后面的呼唤,不动声色。卓小梅已在纪检组长和曾局长那里长过见识,并不在乎余科长冷淡的态度。她明白写拨款通知单的手长在人家身上,你既企图看到灿烂的笑脸,又指望他不折不扣立马给你开出拨款单,世上哪来这样的好事?忽想起于清萍说的万能钥匙,卓小梅又哈着腰绕到余科长另一侧,喊了声余领导。果然余科长不再无动于衷,目光虽然还留在报表上,鼻子里却终于哼了一声,说道:“说吧,什么事。”
卓小梅大喜过望,飞快地递上报告。
余科长在报告上瞥一眼,又侧首看看卓小梅,说:“你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满脸堆笑道:“是是是,我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余科长说:“是卓园长吧?”卓小梅说:“勉强是的吧。”心想余科长都知道自己是卓园长,这事看来不太难办,又说:“还请余领导多多关照。”余科长说:“市领导和局领导都滴了墨水在上面的,还轮得到我来关照么?”卓小梅说:“余领导不关照,市领导和局领导的墨水也变不了拨款单的。”
这话明摆着是拍马屁的,可余科长不吃这一套,将报告往桌前的塑料筐里一搁,说:“报告先放这里吧,现在金库里没钱,有了钱就给你拨付。”
这自然是推托之辞,再弱智的人都是听得出是骗鬼的。
想不到从钟秘书长龙副市长那样的大领导到曾局长这样的中领导,不折不扣一路趟了过来,满以为那两万元钱就要进机关幼儿园的户头,只等董春燕去银行对账了,谁知到了余科长这个小领导这里却卡了壳。
卓小梅虽然不懂财政业务,但每年财政局长在人代会上作的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的报告都是要见报的,看报便知道全市每年财政收入已达二十多个亿。二十多个亿跟两万是个什么比例,读过小学的人都明白,金库里就是再缺钱,也不缺这区区两万,何况报告上龙副市长和曾局长的字一点不含糊,皆是签死了的。可县官不如现管,卓小梅知道还不能这么去跟余科长讲理。这世上不是什么场合都可讲理的,穷跟富讲理,贱跟贵讲理,弱跟强讲理,下跟上讲理,民跟官讲理,讲得起吗?讲得进吗?讲得通吗?理字王为先,谁是王谁就有理,那可不是你讲得来,争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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