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戬没吭声,转过身,他长揖几乎到地,把周樨吓得往旁边蹿了一步——内门峰主面前都不曾见总督这么卑微过。
女人喊道:“凡人一辈子只有区区几十岁,尊长,你们就连这几十年的耐心也没有吗?”
周樨张了张嘴——能筑基的人间行走都是同侪中的翘楚,在人间磨练灵骨不易,个个也都有百岁上下了,筑基年纪太大,日后对修行不利,哪怕人间行走能多活几十岁容貌不变,身价和前途也是大为不同的。
庞戬一个眼神止住了他想辩解的话,低眉敛目道:“弟妹,庞某替他赔罪。”
他的赔罪一钱不值,那女子大哭起来,惹得其他人也红了眼眶,投过来的目光隐约带了怨恨。
在周樨的坐立难安中,庞戬将一堆怨恨照单全收,倒退着带着周樨离开了镜花村。
周樨忍不住道:“总督……”
庞戬一摆手:“人间行走与凡人成亲本就有违门规。我身为天机阁总督,当年思虑不周,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没法收场,我难辞其咎,给人跪下磕几个头都不多。以后不许任何人再往镜花村里安家带人。”
周樨应了一声,再次忍不住回头,村口那“镜花村”三个字在他们身后缓缓入了迷障,看不见了,他耳畔似乎只剩下哭声。周樨眼前一花,像是闪过了一朵莲花小印。他以为自己太累了,揉了揉眼,没往心里去,跟上了庞戬。
与此同时,镀月峰上正在和林炽白话的闻斐突然一顿。
闻斐生着一双过于活份的眼,说不好算桃花眼还是狐狸眼,平时总是没个正形,此时脸色无端一沉,却叫人跟着他紧张起来。
林炽:“怎么了?”
闻斐将说了一半话的折扇收了回去。折扇一合一开,上面的乱飞的字迹变成了一副人间图景——照的正是渡鹤湖心的镜花村。
夜深人静,鹤影幢幢,湿地中的莲花随水波荡漾,没有丝毫异状的样子。
林炽见他没有避讳的意思,便探头看了一眼:“这是……”
闻斐心不在焉地写道:天机阁安顿家眷的地方,村口是我当年封的……奇怪,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去了,我有点不舒服。
林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天机阁为什么会有“家眷”,便见闻斐将顺着他留下的“镜花村”石碑探了神识过去,村口那石碑亮起荧光,将整个小村笼进柔和的水雾里。
闻斐的神识在村里逡巡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状,倒听了满耳的哀怨和哭声。他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不忍再看,叹了口气,匆匆收回了目光。
就在他将目光撤回去后,村里一个小河沟里,盛开的莲花上莲台突然滚落。
一个孩子不小心把球滚到了河沟里,蹦蹦跳跳地下来捡,正看见那朵没有花芯的莲花转过头来,花芯处伸出一颗很小的人头。
孩子惊异地注视着那人头,花芯里的人笑了,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嘘——”
男孩无垢的瞳孔中映出两朵莲花小印,“啪”一下,他刚捡起的球重新滚进了泥塘里。
“阿爹……”
“阿爹在磨刀……”
那孩子用怪腔怪调的宛语哼了一句,从河沟里爬出去,跑进了晚睡的孩子堆里。
片刻后,传染病似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跟着他念叨起来。
“阿爹在磨刀,阿娘把水烧,白胖的娃娃不穿袄,躺在板上笑。我的骨也嫩,肉也好,撒上半两红椒椒,嘻嘻……嘻嘻……”
星辰海底,漫天星砂突然动荡起来。
蒙着眼的奚平一皱眉,侧耳道:“怎么了?”
司命蒙眼的布条脱落下来,见散落的星砂开始往一处聚集,形成了一个旋风,“呼”地朝两人卷了过来,司命和奚平一左一右地让开,那旋风削断了奚平一缕头发。
金平城里,周樨若无其事地与庞戬打了招呼,回青龙塔当值,一转身,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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