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荪本与我同志,后来他许多事上默然不言,我初不解其故,后来才知,是征虏登他家门,威胁了他!”说着,氾宽连连摇头,鄙夷地说道,“陈荪因此而竟就害了怕,也是个没风骨的!”
评点过张浑、陈荪两人的品性,氾宽把话收拢,回到了“滑头”上,说道,“不过,也正因了他俩滑头,无风骨,那咱们只要许点好处与之,给他俩指明形势,自也就可得他俩支持了。”
宋羡心道:“老家伙!还好意思说与张浑结亲家这事儿!你与他为何结亲家?还不是为了与我宋家夺权?要非你与我家夺权,咱们几家团结一心,朝野一呼百应,又哪里会有莘阿瓜露头的机会?”
他点了点头,说道,“氾公言之甚是。”问道,“陈荪、张浑手里没什么兵马,只陈荪有点郎官和宫中的宿卫军,然兵额不多,起不了大用,关键还是麴爽。氾公,麴爽会支持咱们么?”
氾宽胸有成竹,说道:“与征虏结盟,不是麴爽的主意,是麴侯为他们麴家定下来的。麴侯今已亡故,论及眼界、见识,麴爽逊麴侯远矣!
“前张金、张道将获罪,被污勾结卢水胡叛乱,先王命宋公、我、陈荪、麴爽、宋方等会聚讨论,该如何罪之?麴爽非但一意主张严惩,并试图把张浑牵连进去。麴侯亡故前,举麴爽接督东南八郡军事,麴侯亡故后,麴爽恋栈不去,不肯离京,因以麴章代至唐兴郡,旋又上书朝中,议设河州,举麴家人出任之。凡此种种,足以可见麴爽之贪权。
“我以河州许麴爽,并以征虏部的各营胡骑亦许之,何愁他不助我?”
宋羡说道:“但是氾公,麴球现下可是在阴平啊。一旦征虏不能进兵陇西,麴球或遭不测,麴球乃是麴家后进中的佼佼者,麴爽会不顾他么?”
氾宽笑道:“宋郎!恰是因麴球乃麴家之后进卓异者,麴球才会不救他呀!”
“氾公的意思是?”
氾宽说道:“麴侯是麴家上任的宗主,缘何不传宗主位於其诸子?盖因其诸子不如麴爽名高而位贵也。麴爽性专,势无麴侯心胸,他年已四旬,今才一子,其岁且幼,而麴球名早大噪,为其子计,球虽麴氏,如仇雠也!且朝廷设沙州之际,麴爽意占为麴家有,而因麴球所谏,不被麴侯所纳,爽、球二人,政见不一,他俩原本实即不和!”
当今之世,陇地也好,江左也罢,门阀政治是主流。门阀政治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门阀联手打压皇权,左右政治,当然,陇地的阀族没有江左的那么势大;一个是门阀间斗争激烈。
前者不必说。
后者的这个“斗争激烈”,就决定了所有的门阀,包括一二流的士族,在选择本家族的宗主时,往往不会采用父死子继的这种传承方法,而是会从本族大宗子弟中最为优秀的几个中选出一人来接任,以此来保证和保持本族在政治上的竞争力,——大宗与小宗,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大、小之分,不在於各自的子弟多寡,在於嫡、庶。大宗是嫡系子弟,小宗是旁支。令狐曲、令狐京兄弟即是令狐氏的旁支。
比如江左的庾氏,大庾死后,接任庾氏宗主的即是其弟小庾;又比如桓蒙,他正当盛年,且已有数子,但他目前着重培养的却不是他的儿子们,亦是其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与胡人部落酋率之位的兄弟相承,立君以长有点相像,也难怪相像,因为他们所处环境的恶劣程度非常近似,只不过一个争抢的是政治、权力资源,一个争抢的是生产、生活资源。
放到陇州来说,也是如此。
比如宋家,此前的宗长是宋闳的从兄,而氾家此前的宗长则是氾宽的从父。
而这种“选贤不选亲”的选择方式,固是对整个家族的未来有利,但反过来看,也由此而造成了家族内部争斗的激烈。有些家族的某个子弟才华横溢,可或因其才华而引起了同宗族人的嫉妒,或因其政治主张与同宗的族人不同,而最终不免就落个死於同宗族人之手的下场。
如那与桓蒙交好的王逸之,其父便是因政治主张与其从兄弟们不同,而被他的从兄弟、也即王逸之的叔伯们陷害,死於了战中,时年王逸之才刚六岁;还是王家,王逸之的父辈中有一人,名重一时,是其同辈兄弟中的第一人,结果为其从弟所害。
氾宽是氾氏的宗主,与麴爽一样,也是一族之长。
对麴爽的这个心态,他自认为判断和把握的很准确。
也确实挺准确。
宋羡身为阀族子弟,对门阀家族内部争斗的残酷也是十分清楚的,忖思了会儿,以为然。
他喜道:“莘阿瓜骄横朝中,跋扈王城,所依仗者,无非其手下的唐、胡步骑,以及曹斐、麴爽两人与他的结盟!
“於下,曹斐领兵在武始郡,其之鹰犬严袭、兰宝掌诸辈,或在蜀中,或亦在武始,计莘阿瓜现於王城可用之兵,仅秃发勃野、魏述、魏咸、乞大力等部三四千人矣!张韶虽至,但他不算莘阿瓜的死党,只要朝中决议定下,一道王旨,就能将之收服。
“至若向逵、张景威、北宫越之徒,更不足虑!
“如得麴爽为助,此回不仅可以‘陇西失陷’为由扳倒莘阿瓜,氾公,亦可为被他残害的忠臣义士们、为我、为我的阿兄报仇了啊!”言到此处,宋羡神色转为悲伤,复咬牙切齿。
氾宽说道:“把征虏下狱或许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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