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好朋友拥抱在一起。奥勃莱思个子瘦小,眼里布满红丝,和整齐高大的惠特尼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查尔斯,别笑话我,不出一星期,你就会同我一个样,卡纳尔这地方,活人也会变成鬼。”
“贝克,听说你们在这里把日本人打得灵魂出窍。”
“我们的灵魂也快陪着出窍了。”他一边帮着妹夫卸行李,一边不停地讲瓜达尔卡纳尔的注意事项。奥勃莱思热烈而冲动,从小喜欢讲演,残酷的战地生活丝毫也没有改变他的性格。
惠特尼拉开手提袋的拉链,从袋中拿出一铁盒巧克力糖:“奥勃,你爱吃的,一路在热带航行,也许都闷化了。”
惠特尼还想从袋中给奥勃莱思找套干净军装,小个子中校阻止了他:“快走吧,查尔斯,现在不是过圣诞节,这里是卡纳尔,日本飞机马上就会来轰炸。”
仿佛证明他说的确有道理,六架日本零式战斗机掩护四架川崎式中型轰炸机飞临瓜岛机场,轰炸机投下炸弹,战斗机开始扫射。陆战一师的高射炮猛烈射击,把敌机从机场上空赶跑了。日机逐渐向北搜索,毫不费力就发现了卸载的登陆艇。它们盘旋了一圈,开始俯冲投弹,登陆艇上的57毫米高射炮和12。7毫米高射机枪发疯地还击,加上护航军舰的对空炮火,打得隆加湾上空满天通红。一架日本轰炸机中了弹,歪歪斜斜地扎到海湾里,它机腹中的炸弹爆炸了,把它铝质的机身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由奥勃莱思引导,惠特尼同他的二个连长,指挥着第二营,越过沙滩,钻入岸边的一片椰林。椰林后面就是雨林了。
同卡纳尔的热带雨林相比,菲律宾的雨林只能算是城郊的小树林。瓜达尔卡纳尔的雨林是一块绿色的岩石,它所有的空间全部被植物填满,令人肃然生畏,终身难忘。林中已经砍伐出道路,否则人是无法越过这片空间的。
林中非常静,只有士兵的皮靴踩在腐叶和泥坑中噗哧噗哧的响声。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高达一百英尺以上,没有分支,为了争取阳光,连攀援植物和木质藤本植物也粗如酒桶,它们或者缠绕,或者用卷须、弯钩吸着根抓住高大的乔木。雨林阴湿不道光,虽在中午,形如黄昏。惠特尼还看到一种绞杀树,它本是一种附生植物,但已经绞死了大树,自己变成树,在死树的位置上吸收阳光。在雨林中,植物之间为阳光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争,各个层次的空间都被利用着。兰花开在树上,温带毫不起眼的远志科植物攀上大树之顶。大树老茎生花,繁花满天。
“查尔斯,”奥勃莱思拍拍惠特尼的肩膀。“我们每次远游,你总要显示你的植物学知识,现在连你也辨认不过来了吧!”
惠特尼默认了。美国毕竟是温带国家,热带雨林的植被使他眼花缭乱。如果不是战争,真该在这一带考察它几个月。话说回来,不是战争,又有谁知道瓜达尔卡纳尔岛呢?
奥勃莱思絮絮不休地讲他们的战斗经历。有时候,苦难寄托着伟大,牺牲变成了光荣。陆战一师八月七日登陆以来,几乎天天挨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舰炮射击和地面部队骚扰。白天躲在防御工事里,晚上被一种日本侦察机搅得睡不成觉。它每隔十分钟丢一颗小炸弹,非常讨厌,因而得了一个外号——路易虱子。这一切都还不算,瓜岛上瘴疠流行,淫雨不绝,皮肤病、战壕脚、疟疾、痢疾、创口溃烂,比敌人还可怕。
“查尔斯,我们可以忍受一切,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美国抛弃了我门。本来,陆战队打下了机场,应该让陆军来换防。结果谁也不来,飞机没有,坦克没有,军舰怕日本人的海军,天还没黑就溜回圣埃斯皮里图岛。戈姆利这个老鬼胆子太小,就是不敢多派军舰到‘铁底湾’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奥……哎……”惠特尼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痛得几乎摔倒,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挽起裤脚,小腿上已经肿起一串大包。奥勃莱恩见状大笑起来:“查尔斯,这是火蚁干的,它也是卡纳尔的特产。”他挽起自己的裤腿,他的腿上疤痕累累:“一个日本人,一个虫子,在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部队的行军,搅动了潮湿的空气,从大树上掉下来许多蚂蟥,其中一个钻到惠特尼的衬衣中,拼命吸血,打都打不掉。黄蜂袭击了其他士兵,蝎子也很活跃。“卡纳尔是昆虫的天堂,人的地狱。怪不得谁也不来这片鬼地方”。
雨林豁然开阔,阳光一下子透过树梢,洒在地面上,鸟叫声响起来,丛林走完了。前面的开阔平地上横展着闪闪发光的机场跑道。亨德森机场!它的名字比世界上最有名的机场还要响亮。
亨德森少校是中途岛上的一个陆战队飞行员,他驾驶着过时的劫掠者式鱼雷机进攻日本航空母舰,不幸战死。陆战一师登陆的时候,日本人基本上已经修好了机场,就在攻击日当天,已经有二十七架轰炸机和同样数量的战斗机准备从拉包尔起飞,转场瓜岛,真是千钧一发!美军的工程兵部队进一步扩建了机场,使它成为太平洋上的一个重要空军基地。
亨德森机场距隆加角四英里。主跑道轴线呈东东北一西西南方向,几乎朝着太阳。日军俯冲轰炸机往往利用这一点从阳光照射方向攻击机场。机场有一条长八百米、宽六十米的水泥野战跑道,和跑道平行的还有一条同样长度的滑行道,位于跑道以北。再往北还有一条平坦坚实的汽车路。紧急关头,美军就把滑行道当成跑道,汽车路当成滑行道。
惠特尼从雨林边缘看去,一排排美国战斗机和轰炸机停在跑道和滑行道之间、滑行道和汽车路之间的草地上。飞机的机翼和胴体都涂了伪装迷彩,混在长得很高的库拉草(又是奥勃莱恩教的新名字)中,并不醒目。
跑道南边,堆着一堆堆放飞机,它们都是在日军的炸射中损毁的。任何尚且完好的发动机、起落架、轮胎、机枪和无线电台都被拆光了。瓜岛上什么都缺,机械师七拼八凑,他们的工作既让同行羡慕又叫别人笑话。还有一些飞机趴在沙袋垒起的野战机窝里,上面益着伪装网。跑道和滑行道上密密麻麻地缀满弹坑。弹坑被推土机填平以后,工程兵铺上有孔钢板。惠特尼眯缝着限睛,联想起一幅保尔·克利⑥的现代派的画。
他们从机场的西头穿过那片平地,走近一座小丘。还没有接近山脚,天就变了。瓜岛上空,乌云骤起,大雨倾盆而下。云和雨都来得极突然,一下子就把人淋透了。奥勃莱思满不在乎,他说从九月下旬卡纳尔进入了南半球的雨季,天天如此,惠特尼登陆时逢天晴,已经是吉星当头了。
天!这就是瓜达尔卡纳尔。
①安德鲁·安德森—一美国十九世纪初著名将领,美国第一任陆战队司令官。
②穿杂色衣服的吹笛人—一英国诗人勃朗宁(1812——1889)一首同名诗中的人物。他用笛声将汉姆林村的老鼠诱到河中溺死,却没有得到报酬。于是他又用笛声诱出村中一百三十名儿童,将他们永远关闭在山洞里,以报复世人。西方泛指灾星。
③死亡行军——一九四二年四月七日,美军在巴丹半岛投降:日军强迫十万美菲战俘在烈日下饥饿行军六十英里,死者成千上万。
④F。S。—一斐济和萨摩亚英文地名的首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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