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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1页)

、日用品和食品。她离不开这些东西,也许是职业使然吧。

她 的职业使她麻木。歌舞伎不过是体面点儿的卖笑生涯。在日本,这也并非什么不光彩的职业,说来还是源远流长。日本的妇女处于绝对从属的地位,男女间的性关系 一向被社会容忍。她是妓女中高雅的一类,她自视优越于酒吧间的女招待。她能歌善舞,习文熟墨,收入不低。她是真正的艺妓。由于明治后现代潮流的冲击,今天 的日本,传统的艺妓越来越少了。

金田美奈于是从男人们身上体会“战争”的。也许,比起那些戴眼镜读《每日新闻》的妇女来得更直接,更富于质感。

她 能感到日本这个太阳之国被推上战车时的颤动。从满洲回来的军人带着狂热的野性。他们告诉她:中国东北那一大片泥土发黑的乎坦原野和起伏的山岗,盛产大豆, 长满了森林。到处有煤和铁,河流中金沙灿灿——有的军官大方地送给她金戒指。共产党游击队躲在山林中骚扰,主要的威胁还是北方的俄国。满洲的煤、铁、木材 被开发出来,已经成了日本工业最重要的一部份。

她 从政客嘴里知道了美国的油铁制裁,知道了中国大陆的战争已经陷入泥潭,他们气愤地告诉她:日本或者就此罢手,或者大打出手,把世界整个翻过来。于是,有了 珍珠港,有了新加坡,有了马尼拉和雅加达。军人们势如破竹的进攻连她也兴奋起来,居然也跟着一群群围着收音机的人喊几声:“万岁!”她也奇怪,消失了的热 情怎么又能流到血脉里。

她 很快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三十出头的艺妓。“捷报”、“胜利”一类词对她再也没有什么感召力了。她的客人来去匆勿,面目难看,当初的热血激情消失得无影无 踪。他们受着沉重的压力,梦中发出令人心跳的吃语:“完了,中途岛!”“完了,所罗门!”“完了,瓜达尔卡纳尔!”她不知道这些地方都在哪儿,可是它们把 精壮强悍的将军和大佐们压得透不过气来,喝酒常走神,和她调情也有一搭没一搭,情绪十分恶劣。“日本也许要倒霉了”。她担忧地想。

她 挎上自己的包袱,急匆匆地走着。大街上很少有公共汽车,连自行车也不多。据一位从马来亚回国的军人对她讲,许多自行车都征到南洋作战去了。山下奉文将军从 马来半岛峰腰部的宋卡追击英军到新加坡;一千二百公里路全靠自行车当后勤车辆,叫什么“银轮部队。”自行车怎么能同汽车比呢?

一 辆烧木炭瓦斯的汽车从街头驰过,车上坐着年轻的新兵,很多人还是孩子。他们的军装很单薄,脸冻得通红,声音嘶哑地唱着军歌。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它的发动机 劈啪响。准是烧着劣质汽油:什么“辛烷值”!她想起一个飞行员曾对她讲过的话。他叫什么来着,啊!杉本瑞泽,一个大尉,想起来啦!就是他的眼睛,两道象狼 一样凶狠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 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都是将佐、政客和经理们的事。她本来只应该注意和服和腰带的款式和花色,布袋神属下的寿司和汤,最多讲讲友禅(印上花草、 山水等花纹的一种绸子。)上的图画和宗达的名画。她只要绞好脸,会按摩,讲究花道和茶道,把琴弹好,把男人伺候好。她记住了她不该记的事。

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些事:所罗门和瓜岛,高辛烷值汽油,后勤弹药,运输船吨位,橡胶和锡,都是那些男人们牵肠挂肚的事,都是他们梦萦魂绕的事。他们感染了她,她也就记住丁它们。

美奈子走过寒风中发抖的街区,大部分店铺关了门,开门的货架上也是空空如也。只剩当铺还有生意。南方新宿的御苑里,树林脱光了叶子,枝头挂着雪,一群寒鸦从林梢惊起,向海洋方向飞去,不久又旋回来,飞到皇居东彻苑和北之丸公园一带的地方,聒噪声令人心烦。

她时而焦急,时而懒散地走着,在雪地散乱的脚印中留下了她的木屐印。突然,一辆军车在她身边嘎然停下,一个熟人从车中探出头:“美奈子小姐,您这是去哪儿?”

“旧江户川码头。”

“顺路,上来吧!瞧,把您冻坏了。”

她已经想不起这个兵营的形象了。不要紧,反正驾驶楼是暖融融的。卡车开得飞快,倒不妨碍那个斜眼的兵曹在她大腿上乱摸。

一艘破烂的机帆船,几个粗壮而野性十足的水手,舱面上滑唧唧的,一股鱼腥味和柴油味,它叫“冈山丸”,一条近海渔船,将载着她绕过津轻海峡去秋田县。

“ 冈山丸”摇摇晃晃地出海了。柴油短缺,大部分时间使用帆,水手们非常忙碌,根本顾不上她。日本的许多水手都被征召到海军中,到南洋那些不知名的岛屿和海洋 上作战去了。“冈山丸”的水手不够,风又不顺,弄得大家精疲力竭。美奈子躲在船舱的一角,由于晕船,肠胃翻搅,一个人静静地呕吐。

有 时候,船长右兵卫给她送来一壶淡水和两个饭团,有时候送来一只咸鱼头。她吐得头昏眼花,也没吃多少。水手们闲下来,开始抱怨政府,渔网索具全用旧用烂丁, 市场上连影于也见不到。柴油是从黑市上用高价买来的,根本舍不得用。他们的一些从军朋友的家属,已经接到了死亡通知书,相比之下,他们也许还值得庆幸,可 是谁又知道哪天也会接到一份入伍通知书呢?

第三天上,在富冈海岸外,“冈山丸”的全体乘员亲眼看到一艘日本货船被美国潜艇击沉。一股高大的水柱冒出来,一声沉闷的音响,好端端的货船竟一折为二,立即沉没了。“冈山丸”参与了救捞工作,只救起两名水手,他们几乎冻僵了。

水手们不知道应怎样对待美奈子这个女人。她的装束是平凡的,然而气度高雅,使人敬而远之,只有船长跟她搭几句。她也乐得清静,海上生涯本来就够受的了,再加上粗野的水手……

第四天里,遇到了一股顺风,又挣扎了两天,终于进入了津轻海峡。风小了,但海流很急,船长显得非常紧张,甚至儿次启动了柴油机。美奈子终于看到了大尖角的陆 地,她非常兴奋,然而水手们满不在乎。一件奇怪的事使她终生难忘:居然有一艘苏联的货轮,挂着全部航海旗从东往西穿过津轻海峡!

“苏联船!”一个水手指着镰刀锤子旗对右兵卫船长说。

“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们常来。”船长摆摆手。“我们同德国结盟,对俄国却保持中立。俄国船从美国运军火打德国人,我们连管也不管。战争中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冈山丸”在北海道的函馆港停泊了两天,卸下底舱中的货物——一些粗瓷器和铝饭盒,又装上些土产和干货。然后扬帆通过津轻水道,进入日本海。

日本海上阴冷荒凉。北风挟裹着粗大的雪粒打在舱面上,结成一层冰壳。美奈子冻得发抖。船长一行人却高兴起来,又喝酒又唱小调,据他们讲:日本海是西太平洋最安全的一个海区,迄今为止,美国潜艇还未能闯进这个大湖里。

一路顺风,秋田县的土崎港很快就到了,右兵卫船长指挥水手们卸下北海道的土特产。他还要在日本海打些鱼,卖掉之后,重新踏上归程。“冈山丸”是渔运两用的船舶。

美奈子站在土崎的栈桥上,海风抖动着她的和服,她满怀着一股酸楚的乡土之情。整个秋田市都横展在她面前。秋田是一个历史古郡,可以远溯到结绳记事时代的大汤 环状列石和古人的贝塚。秋田饱经历史上的战乱,元庆和天庆时期的囚徒叛乱,天长时期的大地震,延宝和享保时期的大火灾,渐渐使它衰朽了,被人遗忘了。太平 洋沿岸的关东关西一带在近世的崛起,使日本海沿岸的北方城乡成了弃儿。只有秋田自己的儿女没有忘记它,十六年前,金田美奈于正是乘一艘同“冈山丸”差不多 大的船前往东京,开始她新的生活的。

秋 田使她怀旧。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神社和寺院:加茂神社、爱宕神社、四王神社,金照寺、藩主菩提寺和临济宗大悲寺。曲径通幽,香烟不绝,使人想起古代出羽国的 繁荣。历史上秋田县也曾使出了它的蛮劲:阿倍比罗夫将军在齐明天皇四年(公元658年)率舰队由秋田港出发进攻朝鲜,曾被中国唐朝水师在白江打得大败。也 许,从那时候起,秋田港就一路不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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