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被扑灭以后,烧得焦头烂额的学生们排成一列。一名穿着朝服的宫中官员走来,向学生们赐送皇室的赏金。学生们双手捧着接下来,并且深鞠一躬。他们的救火费仅 仅五十钱纸币。连大盐平也感到愤愤不平。既然今天的纸币什么东西也买不到,作为皇室,对待用生命来勤皇的年轻人,未免太小气了。
随 着空袭的频繁,市民的饥饿状态已经长期化,大盐平家也不例外。配给的大米经常一周无货,酱油和其他用粮食制成的调味品早就失踪了。只有宪兵和警察比任何时候都多,只要被诬为“散布反军思想、泄露国家机密、秘密援助朝鲜独立运动、共产党嫌疑和违反战时经济管制条例”五条之一者,立即遭到逮捕。大盐平上街,时时看到囚车鸣叫,直奔向巢鸭监狱。汽油如此缺乏,用在捕犯人方面可真慷慨。
到 了五月下旬,东京的十分之四地区都被烧毁了。昔日灯红酒绿的银座区,在三月十日的大空袭中几乎烧得片瓦皆无。银座八丁目的新田地区、满州新闻社东京支社、 日本料理、新闻学院都处在烈火的坩锅里,连人都没有跑出来。钢架子的高压线塔居然被烧化,变成一堆七扭八歪的烂铁。地下铁道中了一枚五百公斤炸弹,听说人 肉碎块、头发脑浆和肠肚一起喷溅到水泥墙上,连掩尸队员也不敢近前。大街上的电车成了一具焦黑的铁壳,隅田川上的一座铁桥也被炸断了。外务省、司法省、海 军省均转入地下办公,因为已经无房可用。在皇宫附近的《读卖新闻》社,内幸町的《东京新闻》社和有乐座的《每日新闻》社也被焚尽,东京成了没有报社的首 都。
大 盐平内弘无论怎样诅咒这场战争,当他的兄弟袍泽被屠杀,当生他养他的城市被毁灭,谁也无法超然世外,他悲愤得几乎痛不欲生。盟军对汉堡和德累斯顿的大轰 炸,在欧洲算是登峰造极了,但仍然无法同东京的破坏相比。寇蒂斯·李梅完全违反了人道主义原则,企图从地图上抹掉江户城。
战 争的报复就是这样凶狠。它要叫战争的发动者留下世世代代的永恒的印象。德国和日本都是野蛮嗜杀的民族。俾斯麦打赢了普法战争以后,日本侵略了中国;日本打 败了俄国以后,德皇威廉发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鲸吞了中国东北和华北以后,希特勒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不甘人后,又推行了野蛮的“大东亚战争 ”。又有谁会相信日本人呢?谁敢说日本有朝一日喘息过来之后,又象德国人从一次大战后喘息过来一样,不会再次去诉诸武力呢?他们的精力还没有耗尽,野心还 没有实现,帝国依旧在梦中,会不会又有一个东条用他戴白手套的手去挥动战刀呢?如果日本人怜惜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城市的话,又为什么要去烧毁别人的城市, 屠杀别国的人民呢?
大 盐平不敢去想这些,这样的想法是叛国的。他不得不忍受龙临死的痉挛,时间拖得真长啊。他知道欧洲的盟军飞机、战舰和部队立刻就要调到太平洋上来。由于请俄 国出面调停失败,小矶内阁被迫下台。俄国肯定要出兵满洲。新组成的铃木内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老谋深算的近卫文倍迟迟不肯出山,难道他在等待着战后收拾残 局吗?
五月二十五日夜间,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大盐平反射性地穿上石棉服,戴上头盔。赖子从外面跑进来,一下扑到大盐平怀中;
“大盐平公子,请您不要去。我听着引擎声很沉重,感到很不安。”
大盐平继续扎着腰带:“三月十日的大空袭都过来了,即使是危险,也无可避免。赖子,你多保重。”
赖子拉住他的手,大盐平感到手发烫。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已经有了。”
“有什么?”前陆军少佐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儿子。你没看出来我已经怀孕了吗?”
“啊——”大盐平停住了脚步,双手捧起赖子的脸,在赖子前额上亲吻着:“我的儿子?”
赖子点点头。黑暗中,大盐平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和幸福感。
空袭警报声还在继续响着。宪兵在沿街叫喊。自从硫黄岛被美军攻占以后,日本失去了早期预先报警系统,B-29说来就来,准备的时间非常仓促。
“那就多保重吧。如果我回不来,就对五十岚说,你生的孩子是大盐平家族的合法继承人。”
终 于没有时间再谈了。知道有了儿子,成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大盐平有股自豪感。他跑在漆黑的街道上,看到许多人也象他一样跑着。他们有的人是去钻防空洞。也有 的是他这样的消防队员、警防团员、救护队员和丧葬队员。东京已经被空袭几十次了。除了少数水泥建筑物象孤树似的立在地面上外,所有的竹木建筑都不存在了。 大片的火烧迹地和瓦砾堆,下面埋着一堆堆蜷曲焦黑的尸体。连松林环抱,雅静幽深,古树郁郁参天的明治神宫、赤坂离宫和大宫御所,也在四月十三日夜间的空袭 中被点燃了。日本国民景仰的“圣域”终于遭到毁灭,东京的市民增加了战败感。铃木老首相愤怒地谴责美军:先烧伊势神宫,后烧宫城和明治神宫,美国犯下了极 端恶劣的暴行。然而,大盐平奇怪的是:居然还有许许多多的市民留在散发着焦糊味和尸臭的废墟上,不肯疏散到乡下去,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大盐平找到了自己的大轮消防车。一度同他一起的那几个妇女和老人在持续的救火中非死即伤。这回,警察给他配了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叫路子。路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似乎很活泼。大盐平有些不忍心把她送到火海中去。
其 实,这些都是一瞬间的事。美国B—29轰炸机约二百五十架,从骏河湾和相模湾方向入侵东京以后,立即分散成单机或小编队,分散到大森、品川、目黑、涉谷、 世田谷、杉井、四谷、芝。淀桥、赤坂、麻布、菊町、京桥、浅草、本乡、板桥、蒲田、荏原、丰岛、南北多摩等极为广大的地区。它们有严密的计划和预谋。从烧 杀这一点上讲,干得富于想象力。南起多摩川,北至荒川、江户川。在两条东西流向的江河之问,长二十三公里,宽二十一公里的一个方形地区内,是东京人口住房 最密集的区域。美机将它分成几百个网格,每架B—29的领航员必须把燃烧弹和炸弹投入给自己规定的网格中。美国第二十空军的所有领航员,都受过乌尔西将 军、汉西尔将军和李梅将军的反复训练。他们隔三差五地来“帝国”,对东京已经象纽约一样熟悉了。
大盐平和路子把灌满了水的消防车推上街道,B—29沉重的引擎声越来越响。它们从一万米的高空穿过夜空的云层降下来,象一群恶鹰一样扑向自己的目标网格。先是几台探照灯亮了,接着分布在首都各地的高射炮响起来,曳光弹飞上天空,连续爆裂开,红热的弹片象花瓣似的纷纷坠地。
美机越飞越低,从八千米降到三千米。有一架B-29中了炮弹,在夜空中轰然炸开来,化成好几块红光闪闪的火球。引擎声震得大地颠抖。美机终于用雷达校准了目标,开始最后的俯冲,高度不超过一千五百米,只有李梅才敢把战略轰炸机当作海军的俯冲轰炸机用。
一下子,整个天空红亮起来,黑暗隐退,所有的残墙败壁在光亮的霞云中一清二楚。十几万个燃烧弹的子弹头,象火雨似的散布到半空中,大盐平立即听到了毛骨依然的“咝——咝—-”声。
路子吓得惊叫出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死死搂住他。她丰润的乳房紧压住他的身子,可是他一点儿性的感觉也没有。
“咝——咝—。”
大盐平抄起一块帆布,飞速地浸了水。他推倒路子,自己也趴在地上。他刚刚来得及盖上湿布,无数燃烧弹就在他们周围爆炸开了。
燃 烧弹的声音不大。在拉包尔空袭中,比它厉害得多的重磅炸弹大盐平也见识过。他并不害怕,甚至从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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