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人群被用力推搡开,纷纷踉跄让开——所有下人都诧异地看到向来讲究仪容的御使夫人仿佛疯了一样地过来,显然已经睡下了,只穿着单衣、披头散发地奔过来。
“御使……御使好像在里面……”管家低下头去,嗫嚅,“可我们过不去……”
“过不去!什么过不去!”
青璃听得“有刺客”的惊呼,心里有不祥的预感,疯了一样大喊,推开侍女的手、一头冲入庭院,一边大声喊着丈夫的名字,“语冰!语冰!”
然而她很快也被困在那里,眼前仿佛不经意散放的乱石盆景阻挡住她的脚步,青璃几次绕开,发现始终无法接近那个书房一步——“语冰!语冰!你没事吧?”
她对着那残灯明灭的窗子大喊,却始终听不到回音。
贵族出身的柔弱女子眼里有不顾一切的光,忽然间再也不去想如何才能绕开那些障碍,反而自己动手、将挡在面前的盆栽和石头吃力地挪开。然而那些假山石的重量超出了一个贵族女子的能力,青璃用尽全力、也不过稍微挪动了一角山石。
管家愣了半天,陡然间回过神来,因为猝及不妨的危机而有些僵住的脑子也活络了起来,看到御使夫人这样的举动,眼睛一亮,连忙招呼:“大家快过来!别呆在那里——和夫人一起把那些东西统统搬开!把庭院全部清空!”
庭外众人的呼声宛如狂风暴雨般传入书斋,然而里面的人仿佛聋了一样置若罔闻。
短短片刻的对视和沉默,仿佛过了千万年。
慕湮左手捂住胸口的剑伤,右手提着剑,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眼神是空洞而没有焦点的,仿佛也没有看着面前多年未曾正面相见的人,只是茫然凝视着虚空。
夏语冰也是说不出一句话。仿佛瞬间有霹雳击中天灵,将他的三魂六魄都震散开来。
那样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听到轻微的沙沙声,文卷在地上散乱地飘,忽然间一阵风卷来、将日间刚批下去处理完的宗卷吹了起来,拂过慕湮眼前。
“刘侍郎公子酒后持刀杀人案”——一眼瞥过,上面那个殷红如血的“误杀”两字赫然在目,宗卷迎面吹来,慕湮下意识地伸出沾满血的手抓住,低头看了看,忽然间嘴角就微微往上弯了起来,仿佛慢慢浮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啊……真的,是你判的呀?”
“是。”
看到那个苍白的笑,夏语冰忽然无话可说,只是木然应了一句。
“两百万……好有钱啊……”慕湮看着地上尤自洒落的几张银票,微笑,“都是他们送来的么?”
“是。”
那样的目光下,章台御使无法抵赖,坦率地承认。
慕湮的手忽然微微一颤,抬起眼睛来——那眼睛还是五年前的样子、黑白分明,宛如白水银里养着的两汪黑水银。她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我居然都不知道……五年来我天天看着,居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得那样的话,年轻御使麻木的身子陡然一震,眼里的光亮一闪而过:五年来?难道说、这五年来自己身边的影守,并不是尊渊、而是……阿湮?
然而,如今再问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问她什么,只是毫不隐瞒地下意识回答着对方的提问,仿佛自己是面对大理寺审判的罪人:“三年前。桃源郡太守姚思危贩卖私盐案开始。”
“三年前……三年前。”
居然是从那么久开始,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么?
忽然间,慕湮抬手,将那份颠倒黑白的宗卷一扔,剑光纵横在斗室中,纸张四分五裂地散开。在漫天飞的白色纸屑中,单薄如纸人儿的女子陡然扬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沁出血来——
五年来,她舍弃了一切正常人的欢乐,过着这样暗无天日、梦魇里沉睡的生活,以为自己是在守护黑夜中唯一不曾熄灭的光——却不料、就在她的守护之下,书窗下那个人已经悄然的蜕变,再也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夏语冰。
她五年来豁出性命保护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的贪官!
这么多年来,通通看错了、通通指望差了——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恨!
“好,好个章台御使大人!”
慕湮大笑起来,忽然反手拔剑,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黑瞳里凝聚了杀气,血从胸口那道剑伤上喷涌而出,染红她的白衣,“原来夏语冰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在身体里的力气消失前,云荒剑圣的女弟子拔剑而起、指向多年来深心里的恋人。
那个瞬间,仿佛忘了明日早朝就要弹劾曹训行、忘了多年来跋涉便要看见的最终结果,章台御使在那一刹居然不想躲闪,只是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点冷冷的剑芒。夏语冰其实是没有死去的……然而这数年来的朋党纠葛、明争暗斗,当真是千头万绪,片刻间、又如何能说清。
何况最隐秘的深心里,长途跋涉和冰火交煎的折磨,已经让他疲惫到不想再说任何辫词。他怎么敢说自己无罪……那些冤狱、那些贿赂,难道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五年来,深恩负尽、满手肮脏。夫复何言。
“住手!住手!”
就在那个刹那,忽然间有人直冲进书房来,扑向慕湮握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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