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迈出祝缨的院子,祝炼和祝石正从张仙姑的院子里跑出来,两个男孩子都很高兴。祝石还吆喝着:“玩儿去啰!”
一看到她,祝炼赶紧站住了祝石慢了半拍才讪讪地说:“功、功课都做完了。”
这群倒霉孩子,祝缨离开二十几天,临走前给他们布置了功课,留下了要背诵的课文和要抄写的生字。又指定了侯五督促他们练功,再让祁小娘子监督他们算术。祁小娘子没有其父的算账本事,基础的算术还是能教的。
祝缨不在,侯、祁二人比她在的时候还要用心监督。其他人还罢了,祝石尤其的痛苦。就算跟不上,也得被祝炼死拖活拽着做功课。好不容易祝缨回来了,检查完了他们的功课,答疑完毕之后就接手了接下来的课程,祝石这才能轻松一点。
祝炼忙说:“我会跟他一块儿做功课的。”
花姐莞尔,她更喜欢祝炼一点儿。这孩子有点像祝缨小的时候,仿佛岩缝中的杂草,奋力吮吸着一星半点儿漏下来的阳光雨露拼命的向上生长,野蛮放肆生机勃勃。
“别跑远了,一会儿回来吃饭。”花姐说。
“哎!”祝炼和祝石手拉着手,又跑出去了。
花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打了盆水仔细地擦着供桌,杜大姐抱了一叠衣服进来,见状忙说:“娘子,我来。”
花姐对她摇了摇手,依旧自己收拾供桌,擦拭干净、换上清水花果之类,点了香,慢慢跪倒在牌位前。杜大姐对着牌位躬了躬身,踮着脚尖抱起衣服进内室去叠放。
花姐拜牌位从不说话,只在心里默祷:娘,你们可要帮帮小祝。开荒哪有容易的呢?可她得做。三、五年未必能成,三、五年要是不能成,她能不能留在这儿也不一定,一旦中途调离了,那可怎么办?
如果你们现在遇到小祝,咱们一家会不会还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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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从不求神,更不求鬼。
花姐觉得开荒难,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即便平原开荒,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祝缨却并不慌张,她不会将父母和花姐当成无知之人、从不与他们谈正事,她也时常说些外面的事给他们听,好使他们不致一无所知。尤其对花姐,她说得更多。对自己的计划,却不至于事无巨细都给他们汇报。她的计划,当然有具体的执行方案。
她出了后衙就让小黄去找仇文。
仇文现在又忙又慌,又高兴又紧张。他自下山之来,恨不得生就是山下的人,与那个寨子没什么瓜葛,他本身却很难为山下之人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在山下没有亲人,只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大家平日也都四处游走。“身如浮萍”,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他的心就被狠狠地推了一下,从此这个词就荡在了他的心里。
他总融不进山下这个“好的”地方里。
他想扎下根,他厌恶山上那些野蛮的习俗。他向往着文明开化,有文字、有礼仪,官员们虽然不是全然的规矩,比起山上连个规矩都不固定可是好得太多了!
现在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知府大人看他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情绪,看他与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也给他差使做,并不显得防范疏远。可是天知道,他不很愿意与“獠人”打交道。他又明白,他现在的价值又在与“獠人”打交道上。
一颗心仿佛被少女握在手里的手绢儿,拧得乱七八糟的。
听小黄叫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拂了拂衣服:“就来。”
小黄好奇地问:“你也在写功课吗?”
仇文苦笑:“是。已经落下了许多功课了,总不能不如那些小孩子。”
府里养着几个“獠人”小孩儿,而他有幸跟着上了一阵儿的课。他当时猜着,这或许是知府大人也要“教化”他们,心情有点儿激动。没上几天课,就又跟着进山了,从山里出来又承接了给喜金和山雀写文章的任务。他只得抽空努力温习功课,就怕万一祝缨一个兴起考他,发现他功课不好就不再理他了。
小黄笑道:“怎么会?他们还小呢,快跟我过来。”
仇文与他一同往府衙去,路上,仇文问道:“黄郎君,大人唤我何事?”
“哎哟,这声郎君可不敢当,”小黄笑眯眯地,“大人想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坏事儿。”
仇文一路猜着,从给喜金他们写的文章要更改,到继续询问山中各族的情况,觉得哪条都有可能,又觉得哪条都不太像。
他被带到了后衙书房,祝缨坐在书桌后面,说:“坐。”
仇文见祝缨神色如常,既不显高兴也不显生气,全看不出在想什么,他揖了一揖,坐了下来。不等他出声,小柳先上了茶,他也不伸手拿,安静地坐着等祝缨的吩咐。
祝缨道:“喜金、山雀他们的奏本写得还不错,细节还要磨,他们与郎锟铻的情状不同,不能全然照搬。”
仇文有点惶恐:“是。”
祝缨又略说了一说要怎么改,仇文忙从招文袋里取了纸笔记了下来。祝缨等他记完了,才说:“时间还来得及,几个奏本要前后呼应,你写完了咱们再修一修。我已与他们两家说过了,总要到明年才有个眉目,定下稿子之后先让他们回去。”
那他就还能再多干一阵子了?仇文连忙点头。
祝缨道:“你还要抽空再干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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