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愁余把自己的茶杯递给他,忧虑道:“自抗战以来,物价飞涨,杨教授算了,从二十七年算起至今,物价涨了将近五倍。2不要说我们这些学生了,就是那些教授养家糊口都是捉襟见肘。”
范仁杰八卦道:“是的,我听说很多教授也在偷偷做兼职,什么刻章的3,写文章的4,给中学代课的,还有做肥皂的!5”
邱觉非睁开眼,由于疲惫,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尽是血丝:“法国已然失守,英国显然会成为德军进攻的重点。”
“那又如何?”董之侠等人一头雾水。
江愁余看着他,突然了悟一般,凤眼瞪得滚圆,“滇缅!”
邱觉非苦笑:“是了。印度□□一直是英国的殖民地,越南则是法国的殖民地,如今宗主国溃败,且不论甘不甘心放弃,他们也已经不暇东顾,滇缅是进入云南的门户……”6
沉思半晌,他又轻轻道:“日本人一直是欺软怕硬的,法国已经投降,越南虽然名义上仍是法国的殖民地,其实本质上算是德国的……既然如此,我觉得日本人可能会共治,再造一个满洲国出来。”
“难道又要迁校不成?”范仁杰急了,“再迁能去哪里?重庆么?”
江愁余摇头:“稍安勿躁,我倒是觉得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依我看,英美各国不会完全放弃印度□□,毕竟那里有出海口,或许,这会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邱觉非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过是把这消息告诉诸位,以后如果有什么万一,也好做好准备。”
范仁杰叹息:“阿弥陀佛,幸好明年就要毕业了,一毕业我就赶紧去重庆。”
董之侠摇头:“我倒是挺喜欢这儿的,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离开。”
似是倦极,邱觉非起身:“唉,天色晚了,董兄范兄也早些歇息。”
江愁余跟着他走到院子里,浓重的墨色将此间夏夜晕染得七颠八倒,恰如他被蝉鸣打乱的心。
“愁余……”邱觉非似在踌躇,“明年,你是个什么打算?”
江愁余抿了抿唇,反问道:“你呢?”
邱觉非在昆明这些年显然是要稳重许多,虽然依然喜欢笑,可那笑容里多了不少矜持和保留。邱觉非眯起眼睛:“我应是不会再读了。”
他的回答,江愁余并不感到意外。
“我还要再想一想。”江愁余最终答道。
夜阑深处,江愁余一个人躺在雕花大床上,心内五味杂陈。
重庆来信,频频催他早作打算,父母亲的意思是即使抗战打赢了,国内这个情况也还是会乱成一团,不如去英国或美国继续深造,倘若政府与□□打起来,那就干脆全家远渡。父母之命,难以悖逆,可凭心而论,江愁余是不愿意走的,祖祖辈辈经营的地方,若非情势所逼,谁想抛家弃舍,背井离乡?
就算是一定要走,他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洋过海。
邱觉非成绩佼佼,专业也是极吃香的,倘若申请西方的大学,得取奖学金的可能很大,至于生活资费,打工也好,江愁余暂借他一些也好,其实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邱觉非自己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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