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虬馨的母亲所避仇家是谁,按理说若那女人真与虬家有瓜葛不清的关系,但绝不可能导致屠户一家和无辜游客被杀。想到这,我的头开始混乱,只觉得这凶宅之中必定有藏之不少的秘密,至于秘密是什么,我的感情都很复杂,无论怎样,小厢会的事已经了结,不想再与之有所联系。我把想法跟阿西说了,阿西点了点头,觉得我分析的极是,但阿西似内心中又有了些别的想法,却没有对我说。
天色见晚,黄昏黯然,我们买了些水果往那旅馆方向走回去,夕阳下,余辉映着那四层的建筑,温暖着我们的视线。我此时禁不住感慨,世间所有的悲伤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在岁月里,为什么看到这建筑的时候却仍然感到难过呢,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过客,带着朝拜和敬仰的心情来了,又带着疲惫和喜悦离去,但人们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游览的,不过是一座坟墓,一个人的坟墓,一个辉煌年代的坟墓。这驿站修在陵墓旁,注定会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吞噬,这力量似是一种符号,象征着死亡的符号,而人们在它面前,会显得脆弱无力……
第三十六节 孙二芬
再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知内情的我们有了种异样的感觉,楼下入住登记处的单身女人让我们觉得有些不同,这些不同皆源自我们刚刚开始的细心观察,人类本能之中有一点是绝对的与生俱来,那便是规避危险,也就是说,无论在何时在何处,都有一种危机感在隐隐的随着脉搏跳动。这个女人看样子不到五十岁,少言寡语,接人待物的时候会流露出极不自然的表情,而其中透出的也便是亦正亦邪的善意。她每日似乎按时起居,对于深夜造访的客人从不接待,原本我们以为这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但换个角度讲,这更多的可能是缘于她对于这间旅馆的生意并不在乎,那她在意什么呢?她每天的工作除了接待入住的游人,就是打扫卫生,有一点洁癖,余下时间就坐在窗前望着旅馆后远远的延绵起伏的山脉,嘴角微翕轻轻的哼唱,然而哼唱的内容多半是解放初期革命类老电影当中的插曲。
我们打算从她的口中得到些内容,但走过去时,她正擦玻璃,听见背后有人,便回头看我们,停下了手里的活。我主动搭讪,“大姨,你看我们买了点水果,你来一个香蕉?”她笑了笑,笑容依然是很明显的不自然,目光并不在我们身上,“不了,谢谢。”说完,蹲在地上就着脸盆里的水开始涮抹布。这回绝很生硬,气氛有些尴尬。阿西使了个眼色,让我站在一边,他自己蹲下来,蹲在那女人的身旁,伸出极瘦长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腕,狠狠的说,“你别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刚刚你心里盘算什么呢?”我平日最恨阿西使用读心术,因为窥测别人的隐私是很不道德的事,但今日觉得还是很有用的,至少省了些手段和过程。阿西的手上下了力,那女人的腕子咯咯直响,但极怪异的,那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神态自若,她转过头,用一种极不自然的态度对阿西说,“张尔群,想不到你还真有些厉害,我们家主子有话,让我好生接待你们,但你要是这种态度,就怪不得谁了。”说着把手怀里一带,阿西如铁钳一样的手竟被挣开。我一愣,阿西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二人都被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吓了一跳,阿西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谁,快说。”那女人轻蔑的笑了笑,这时的笑容自然了许多,看来,以往的一切都是伪装,而此人的确不善此道,“我们主子说了,是被你们发现了身份,就捎他一句话,念及旧日的兄弟情分,劝你们早日离开,如若不然,定有杀身之祸。”听罢这话,阿西点了点头,“既然提到兄弟,那不成你是季文手下的人?”我不由得火往上撞,“什么叫念旧,要是真的念旧,就带我们去找他。”阿西点了点头,那女人冷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好吧,我们主子说了,如果你们造次,杀无赦。”刚要向前动手,阿西喊了声住手,接着说道,“我们另找一处,斗上一斗,勿要伤及他人,也不要露了神通。”那女人笑了笑,点头称善。阿西一转头,递了个眼色给我,我们出了屋子,那女人紧随其后……
出了镇子,找了一块无人之地,一看所处的地方,竟是山间的一片杉树林子。阿西与我停住脚步,那女人也到了,数目相对,战事即开。阿西不知对方手段高低,于是谨慎起见,让我先站在一旁看着,我抽出腰间的菜刀以作防身之用,闪退在侧,阿西问道,“敢问你姓名,可否赐教。”那女人点了点头,“算你懂得规矩,也是个明理的小子,记好了,老娘是蒙边的孙二芬。”我一听她报名,差点没乐出来,这名字着实土得掉渣。但阿西则不然,听罢此名号,不由得惊了身冷汗。后来听阿西说,外公李午辰曾提到过蒙边三婆,这三婆练的是采血补阴之术,当年在蒙边六省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但突然间又在世上销声匿迹了不知为何。但李老曾告诫阿西,一旦遇到其中一人必定要退避三舍,等待时机。但阿西怎肯临阵脱逃,自从龙溪岩杀聻,历经数次面对强敌,已显露大将之风。
开招亮式道了声请,孙二芬早已按捺不住,在腰间抽出两把匕首,借着林间透进的阳光明晃晃冷森森,纵身直奔阿西,见她身手极快,双匕首交叉成十字,近身时一刀向咽喉,一刀向小腹。阿西向旁边一侧身,伸出手抓她的腕子,顺势抬右腿踹孙二芬的髋轴,孙二芬见阿西闪开,左腿一蹬地侧翻挑起,右手刀随后刺向阿西的后颈,速度之快叹为观止。阿西见事不好,双脚向后一摆,身体前匍,双手扶地,整个人平落着地。孙二芬见阿西又避开一招,不由得大惊,心中暗想,这毛头小子果真厉害,难怪小厢会的高手视之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我定要用出绝技,早些废了他,否则日后必定成为主子的祸患。想到这,孙二芬招数一收,两匕首交至左手,右手对着平趴在地上的阿西,口中念诀。我见状心中一紧,大喊不好,但为时已晚。那孙二芬的招法不仅奇特,而且奇快无比,但见她伸出的手中一道寒光闪过,阿西登时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二人交手不过五招,阿西已然败北,孙二芬的手段果然毒辣非常。阿西的外衣被划得破烂不堪,直至肌骨,后背上一道道犹如猫爪般的血痕鲜血直流。
我见此状,分外惊骇,但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抄起菜刀直奔孙二芬,孙二芬见我如狼似虎,冷笑道,“你这样的草包居然也敢跟我动手。”话音刚落,抄起一把匕首向我扔了过来,我眼已见匕首刀到了眼前,但身子却跟不上,生生的看着那匕首直奔我的心脏而来,太快了,连伸手遮挡的机会都没有。目光投向阿西,看了眼和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暗自叹了一声,闭上眼睛等死。可就在这一瞬,我不知是否是幻觉,霎时间空气里浮动起了一股香气,那股味道很熟识,正是这几天困扰着我们的那股味道。那味道距离我极近,笼罩在我的周围,直沁入了我的心脾……
我不由得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正抓着飞来至我胸口的那把寒气逼人的锋利匕首,我望着她,打量着那幽香的神秘主人,她实在是太美了,我猛然间想起金庸先生笔下的小龙女,那描写于面前的女子分外贴切,只觉得她“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只是,这女子并不是长发,而是齐耳短发,这才使我不致陷入现实与幻觉的混乱中。她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分外沉着冷静。“你自退在一旁。”声音冷峻冰冷。我看着她,透着令人敬畏的气魄,于是闪退在旁边。这白衣女子的出现格外突然,似乎连孙二芬都没注意到她,肃然一愣。
那女子问道,“漠北三婆的孙二芬果然名不虚传,真真的厉害呢。不过,我劝你趁早收手,莫怒了我。”孙二芬冷笑道,“又来了个黄毛丫头,不知好歹。”那女子神态自若,没有任何表情,“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便给你点厉害,让你心服口服。”说罢,将手中的匕首再丢给了孙二芬。孙二芬一见她这一举动,分明是未把她放在眼里,顿时火往上撞,“兔崽子,找死。”说罢飞身上前,与那女子战在一处。孙二芬与阿西一战着实轻松,举手投足皆占上风,但与这白衣女子却不占一点便宜。女子倒显得轻松自如,左躲右闪,并不急于出手。一时间一攻一防,打得分外好看,那女子身散馨香,登时杉树林中香气扑鼻,看的我如痴如醉。孙二芬一招招碰不到那白衣女子的身,伤不到分毫,索性再使出了伤了阿西的招法,但见她一扬右手,手中一道寒光掠过,那女子眉间一锁,知道其中利害,口中念诀。但见那女子身耀金光,我一看,不由得叹道,“佛光咒”!这一招她如何会用,分明是李午辰的绝技。但转而又觉得不同,李老的佛光咒只可抵御外来的袭击,但这白衣的女子却将那孙二芬的招法逼了回去,孙二芬被自己的杀招击了个正着,顿时惨叫了一声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见那女子得了手,我来不及谢她,直去奔向阿西。我将阿西翻了个身将他抱在怀中,阿西似油尽枯灯,气若游丝。我的心中直冒出一个念头,阿西,要死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七节 优昙婆罗
杉树下,残阳如陈轧的油色,我抱着阿西,泪水奔流。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种东西游离在心头,大概是悲伤,悲伤是人世间最无奈的情感,从来无法避免和排除,许多人在悲伤之中成熟,也有许多人在悲伤之后堕落,但当悲伤袭来的那一瞬间,无助和失重绝对会侵蚀掉一个人绝大部分的冷静。我已无法承受这种丧失朋友的变故,自从发现那尊钟馗玉雕以来,很多的我的身旁的人流露出了人性的伪善,甚至是丑陋的贪婪,但终究还有一个信念是坚定的,这种信念源自阿西,阿西执着于正义、道德、重感情、遵守自己的原则,我相信,只要这种信念不倒,无论多么困难的局面和坎坷都能过去。但如今,越来越多的现实摆在眼前,让坚持这种信仰的人越来越少,我于是开始沮丧起来,想到这,悲伤再一次袭来,比起此前任何一次都令人难过……
忽然那白衣女子飘然来到我身旁,低头看了看阿西,蹲下身,她伸出手,那手腕如同白玉般,却又没有任何瑕疵。她的手指拂过我的泪痕,指尖的温度很冰冷,就在这一瞬间,我猛然感觉到寒气随同那香气一起侵入了我的身体,直涤荡去我痛苦不堪的感受,我战战兢兢的望着这个人,她无比美丽,如天使一般怜悯着我无尽的哀伤。“放心吧,张尔群死不了。还有救呢……”这一句话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我赶紧问,“姑娘,求求你救救他。”那女子笑了笑,让我将阿西放平趴在地上,那女子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那瓷瓶晶莹剔透格外别致可人,红色的塞子拔掉后,从里面溢出淡淡的清香,那女子在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让我别开阿西的嘴压在他舌下。我接过药丸,不由得又是一惊,问道,“这是,这是,三草百花凝露丸?”那女子微笑着点点头,来不及多想,依照她的安排一一照办,很快,阿西的血不再一股股的往外流了。
随后,她让我闪退一旁,口中念诀,双手张开扶在阿西的背上,我登时看见那女子身上又耀起了金光,而那金光笼罩在白衣女子的周围又一点点开始蔓延,直至将阿西也包围在当中。而更奇特的,阿西背上的金光竟然泛起了无数小漩涡,湍流开始向阿西的体内渗入。阿西的伤口奇迹般的开始复合起来,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那背上的湍流暗淡起来,女子的表情由凝重变得舒展开,但显得尤为疲惫。又过了十几分钟,阿西背上的伤居然痊愈,那女子收了金光,紧接着拿出一张黄纸,沾上朱砂,在纸上勾画出一张符,之后贴在阿西背后的灵台穴上,左手按在上面,右手攥紧了拳头狠狠的砸了自己了手背一下。但听得阿西的脊骨嘎巴一声脆生生的响了一下,我的心一揪,但阿西似有了知觉,那女子又落一拳,阿西吭了一声,又落一拳,阿西说话了“爽啊,*啊!舒服,再来一下。”
我听罢这话,又气又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狠狠冲阿西的臀部踹了一脚,怏怏的骂了几句,但又喜极而泣,哽咽起来。阿西一骨碌身坐了起来,“二哥,你看你,急什么,美女捶背舒服着呢。”虽说是玩笑,但阿西登时严肃起来,站起身向那白衣女子抱拳行礼,“尔群受姑娘大恩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说完跪下身磕了三个头,那女子也不谦让,直直的站在原地,昂首挺胸受着阿西的大礼。阿西磕完头,起身站立,再次抱拳行礼,“敢问姑娘芳名。”阿西问道。那女子微微一笑,“在下虬馨,有一个小小的名号优昙婆罗。”阿西不听便罢,听到此处,不由得浑身战抖,又跪在地上叮叮咣咣的磕起头来。
传说,世上有一种花名为“优昙婆罗”,佛般泥洹经中曾传,“诸比丘。尔等熟视佛颜色。佛不可复得起。却后十五亿七千六十万岁。乃复有佛耳。佛世难值经法难闻。众僧难值。唯佛难见也。阎浮提内有尊树王。名优昙钵。有实无华。优昙钵树。有金华者世乃有佛”……
那虬馨,竟是太行山虬龙之女,当年阿西的外公李午辰知其作恶多端,为除恶扬善,亲身奔赴千里至欲除掉虬龙,虬龙虬虎兄弟为炼“凌血阴”四处搜集身怀女婴的孕妇,但进展十分艰难,虬龙顿生一念,先找年轻的未婚女子,再与之交合,孕期服用一种至阴的秘药,定怀女胎,分娩之前将其杀死再取胎儿之血。但哪知虬龙的瞬身术极为诡异,虽战死虬龙但李老也是身负重伤,恰逢虬虎受小厢会之约前去了洞庭湖,才躲过一劫。李老在密室之内放走了被囚的众女子,其中一人正是虬馨的母亲,虬馨之母逃离魔窟之时,恐更多无辜女子再受罹难,遂盗走了至阴秘药的方子,逃至浦城县。到了浦城县,当下即要分娩,落在屠户家的旅馆,但深知自己难逃虬虎追杀,于是诞下虬馨之后,烧了药方自缢身亡。
虬馨周岁,雷雨之夜,虬虎携铜殇铜寅兄弟前来索命,屠户妻子威逼之下道出虬馨之母已死的事,欲交出虬馨保幼子性命,哪知铜殇本是义气之人,分明受不得这种背信弃义的作为,顿生杀念,才有了屠户家灭门惨案。三人返回原本太行山的路上,虬虎决意杀掉年幼虬馨,但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位高人,此人正是当年在酒馆指点屠户迁宅的老者,一番撕斗后,在恶人之手救出了虬馨。虬馨死中得活,福缘甚厚,那老人自带回家中抚养,虬馨懂事之后,老人开始教授其阴阳之术及行御盾之法门,虬馨天资聪颖学得极快。那一年老人家来了一位故人,老者对他说起了虬馨的来处,那位故人听罢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随后沉默良久,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果之随因如影之随行啊。”说罢唤虬馨来到面前,将她身世一一述之,说完,双眼一闭口打哀声,“姑娘,我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如要报仇,随时可取走我的性命。”
虬馨听罢了自己的身世,泪眼低垂,良久之后说道,“老人家,贪嗔痴恶皆因欲而生,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无论虬龙生前做过多少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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