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吗?是人都会想安稳活到老吧。只不过……”
岑今挑眉:“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给你赎金,给你金盆洗手的机会,给你政府的特赦,给你外交身份,给你安稳的后半生……
这不是机会,也不是单纯靠某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得到的。诱人是诱人,但近乎缥缈。
虎鲨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你啊。
这一天的谈判,从早餐开始。
吃的都是罐头,金枪鱼和茄豆,难得有咖啡,小袋速溶的,加了无数白砂糖,一口下去,舌尖上好多半融的糖粒。
岑今没料错,虎鲨心事重重,但比昨天更加收敛和小心翼翼。
他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几次欲言又止,末了觑了个时机,以一副很轻松的口气说道:“今,昨天你跟我说的,都是开玩笑吧?”
岑今低着头,手里的勺子刮起罐头里剩的最后几颗豆子:“我跨洲过来,还差点儿被人炸死,就为了跟你开玩笑?我这么喜欢讲笑话?”
虎鲨清了清嗓子,似乎不想表现得很在意:“今,我劫了很多船,也杀过……不少人,政府想抓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干笑,不安地舔嘴唇,但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希冀。
卫来看得分明,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凉。
海盗也是人,被逼到枪口和海上,大抵是因为没选择,忽然告诉他有条路,他哪怕装着不动心,也会长时间盯着去看、去闻、去嗅、去踩地面是不是坚实。
岑今吃完了,扯过纸巾擦擦嘴角,空罐头往边上一推:“你杀过多少人?有两百个吗?”
虎鲨吓了一跳:“没,绝对没那么多。”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杀人的时候欠考虑,身家不那么清白。那时候觉得反正要死在海上,多杀一个就多一个人陪葬。
岑今说:“给你讲个故事。知道二战和德国纳粹吗?”
虎鲨点头。
知道就好说了。
“二战后期,德军节节败退,寄希望于最新武器的研制。领头的科学家叫冯·布劳恩,是党卫军少校。由于当时的劳力已经严重短缺,他使用了集中营的奴隶工。死于武器研制的劳工,大约有两万人。
“武器研制成功之后,主要用于对付英国,前后炸死的,也有好几千。
“然后,盟军攻进德国。冯·布劳恩偷偷找到美国人,私下达成了协议,以自己掌握的技术做交换,要求美国人帮他逃离战犯的审判。
“他成功了,被安全送去美国,隐藏不光彩的历史,开始为美国人效力。又过了很多年,他参与和促成了美国的一桩大事件——阿波罗登月计划。
“他赢得了很多荣誉,拿到了美国国家科学奖章,被人称为现代航天之父,最后安稳病逝在医院里。”
虎鲨听得很不耐烦,岑今讲完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恼怒。
“这能一样吗?那是科学家,他帮美国人把人送到了月亮上!人家是科学家,有学问!我是什么?我汽车都不会造一辆!”
岑今笑起来。她凑近虎鲨,一字一顿:“你搞清楚,冯·布劳恩逃脱审判,最关键的不是因为他是科学家,而是因为在这个以‘交易’作为法则的世界上,他有美国人需要的价值。
“索马里政府不需要你造汽车……你想想看,你对他们有什么价值。”
有吗?他有价值吗?虎鲨张了张嘴,居然想不出任何一条,顿了顿,他说:“今,你告诉我吧,我们是朋友。”
“你最大的价值在于,你在声名最显赫的时候,主动向政府低头。你去投诚的时候,要有火力、有属下、有威慑力、有声势。如果你是走投无路或者是被打成了一条死狗再去投诚,那你一点价值都没有。”
虎鲨的喉结滚了一下:“你让我投降?这不是主动把自己送到狼的嘴里吗?他们会抓我去坐牢的。”
岑今笑笑:“会吗?我觉得不会。”
“这一届索马里临时政府完全无作为,国内战争不断,各地军阀割据,没人买它的账,外交不行,内政不行,海盗猖獗,颜面扫地。
“这个时候,有一个把红海搅得翻天覆地的海盗,明明可以让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他就是那么谦恭,忽然向它投诚了。你觉得,它会把这海盗送去坐牢呢,还是欣喜若狂,把这当成一桩政绩,喜气洋洋地向全社会公告呢?
“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甚至可以趁热打铁,给你特赦、外交身份、名利,让其他海盗都眼红:原来跟政府合作,有这么多好处。”
虎鲨咽了口唾沫。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子咕噜噜一口喝干,然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脸膛发红,明显有点亢奋:“今,你继续说。”
“送你去坐牢有什么意思呢?这只会封了其他海盗想投诚的路。而且你进了牢门,再无声息,很快就会被忘记,红海上也马上会窜出第二头虎鲨、第三头虎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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