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刚要过去,忽然见这个小姑娘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着往远处去了。
带她离开的那个人是一个穿着祥纹幞头的太监,张远岫知道他姓曹。
虽然难过到了极致,张远岫还是瞧出了端倪,在这片残垣断壁之中,到处都是伤心人,有谁会刻意避开侍卫的巡逻呢?
隔一日,张远岫找到曹昆德,“被你救走的那个人是重犯吧?你想包庇重犯?”
曹昆德打量了他一眼:“咱家认得你,你是张家的二公子。”
说着,他又道,“不错,洗襟台总督工温阡之女,正是咱家救走的人。”
张远岫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地便往山下临时的衙所走。
曹昆德悠悠道:“你想害死她么,要去衙所揭发她?”
“她的父亲督造的洗襟台坍塌,我兄长丧生在楼台之下,我如何不能揭发她?”
曹昆德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
曹昆德身后的门虚掩着,曹昆德招了招手,让墩子撤开,很快,昨日那个穿青裳的小姑娘就出来了,她再度去了山间的残垣之上,和几日前的他一样,跪在废墟之上,拼命挖着什么。
曹昆德慢慢靠近,“孩子,你在找什么呢?”
“我阿爹。”
过了许久,青唯才道,“我阿爹被埋在下面了。”
她说这句话的一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或许是温阡再也回不来了,或许是辰阳山中匆匆一别,便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接连不断地砸在手背上,眼前的石块沙土上,可是她整个人是无声的,抬袖揩了一把双眼,又继续往下挖,手指上遍布血痕。
这一刻,张远岫忽然觉得同病相怜。
曹昆德于是回过头,看了张远岫一眼。
张远岫看懂了曹昆德眼神,他好像在问,“现在,你觉得这座高台坍塌,是她的过错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有一天你会懂的。
后来的确渐渐懂了,他开始明白,洗襟台的坍塌,是因为有人偷换了底层梁柱的木料,以至楼台根基不稳,支撑不了许多登台之人。
他甚至开始明白这座楼台的坍塌,本不应该怪到一个人的身上,有人借此牟利,有人居心叵测,甚至楼台的建与不建都在两可之间。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即便找到了偷换木料的罪魁,即便查清了一切真相,哥哥便能回来吗?
每每夜中入梦,他总能看见将赴陵川前,那个立在院中,踌躇满志地说着“柏杨山中,将见高台入云间”的张正清,看到那个在每年士子投江的忌日,带他跪在父亲牌位前,教他说“江水洗襟,白襟无垢”的兄长。
张远岫遗憾的只是,到了最后,张正清都没能如他所愿见到那个“高耸入云”的洗襟台。
也许是遗憾太深了吧,后来不知怎么,这个楼台入云间的梦,便从张正清的梦,变成了张远岫的梦。
他想,他要帮哥哥完成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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