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何家如日中天,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何鸿云何拾青眼里,魏升与何忠良这样的人是蝼蚁,死不足惜。但是在魏升眼中呢?在他的眼里,崔弘义这样的平头百姓,就成了蝼蚁。
魏升的主意,是一旦事发,就把替换木料、贪昧钱财的罪行全都推到徐途与崔弘义身上——贪银子的是徐途,是他拿次等木料欺瞒官府,他与洗襟台的工匠崔原义勾结,崔弘义从中斡旋,官府也是被他们骗了——只要这么说,魏升就能保住自己。
他给了自己留了这么一手,他从一开始就筹划好了。
所以次等木料一到陵川,他故意让崔弘义搬送,不是因为崔弘义勤快,而是因为他跟崔原义的兄弟关系;不仅如此,崔弘义不识字,他便让打发他去发镖,随后把徐途的商路介绍给崔弘义,让他去岳州做买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拿出来作为证据,保住自己一命。
到那时,魏升可以辩说,你看,崔弘义与徐途是认识的,徐途还给他介绍生意呢?你们看,镖银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发镖的又不是我,一定是徐途把银子交给崔弘义的;崔弘义的哥哥不就是修筑洗襟台的工匠么?他们三人勾结,替换个木料,很容易的。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单连想到这里,一时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魏升最终死在了这一场强弱角逐里。
在他不把崔弘义的命当做一回事的时候,上头自也有人看轻他的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洗襟台坍塌得太突然,突然到魏升与何忠良还没来得及抬出崔弘义,便被赶来的何家推到明面上,当场斩首。
而崔弘义,竟就这么隐匿又不自知地逃过大劫,活了下来。
他是被螳螂保下来的蝉,是螳螂藏在一片叶下盘中餐,黄雀目视太高,灭了螳螂的口,没有看到他。
而今叶落蝉出,黄雀惊枝而起,竟要防着被蝉咬了尾巴。
暗巷中静得几乎没有声息,过了许久,何鸿云似乎终于冷静下来,问道:“这个崔弘义眼下在什么地方?”
“上京路上,这一两日应该就到了。”
单连道,“四公子,我们可要立刻——”
“不行。”
何鸿云沉吟片刻,“这事还有多少人知情?”
“除了属下与四公子,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崔弘义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只是今日属下为查此事,托刘典隶去曲五爷那里比对了指印,这个曲五爷是个不省事的,应该不至于到小昭王那里胡言乱语,哪怕说了,小昭王也不至于联想到这么多。”
何鸿云冷哼一声:“你可别小看了谢容与,如果不是他,巡检司还是邹家的,我们在巡检司打听个消息,何至于费这许多周折?”
他思忖着道:“谢容与把账册的线索告诉我,就是为了盯着我的动向,你动得太明显,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
他顿了顿,“不过崔弘义不能不杀,你去安排,先打听出巡检司接人的章程,只要躲过谢容与的耳目,即刻派杀手出城。”
“是。”
“还有一点。”
何鸿云道,“袁文光不是在你手上么?你明日一早,便去刑部告发崔青唯,说她正是此前城南劫狱的在逃劫匪。一旦朝廷派人拿她,告诉我,我亲自——”
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清润一声:“念昔。”
何鸿云蓦地回头望去,只见巷子口立着一个白衣襕衫,眉目温润的人。
何鸿云顿了一顿,适才目中的肃杀一扫而空,笑盈盈走过去:“忘尘,你怎么到这来了?”
张远岫道:“没什么,念昔出来太久,有些担心罢了,如何?家中没什么事吧?”
他语气温和,听之让人如沐春风,说到末了,还看了单连一眼。
单连不比何鸿云,压抑不住心绪,满目郁色被张远岫瞧见,倏地垂下头。
何鸿云笑道:“没什么,一些琐碎小事罢了,走,继续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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