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哥读初中毕业那年,陶良女不见了。
孙正峰那时候刚有小孩儿,一家三口住在家里。陶良女的房间原本是家中最大的,因哥哥结婚才相互换房,住进更小的那间。她的房间窗户与孙哥的房间窗户斜对,晚上能看见灯光。暑假从学校回到家的孙哥,连续好几天没见到陶良女房间亮灯,一问,才知她失踪了。
那一年果里村外头开始修路,车来车往。陶良女平时在村中到处帮忙打下手,她是舂米和搬东西的好手,喜欢听广播、看电视,痴迷电视剧里的人。村人都说她是被过路的男人拐跑了,三言两语,一点儿好吃的,她就会跟人走,去看她最向往的花花世界。
但爹妈并不信。
陶良女生日在七月,那是她不怎么灵活的脑筋里,最重视的日子之一。又因为迟钝,她总是有点儿怯怯的,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几句话骗走?两个老人开始寻找女儿。
这一找就是三年。
“你外公去县城打工,后来又去市里。刚开始只有一辆自行车,没多久换了摩托车,最后是三轮车。车上贴你妈妈的照片、名字、什么时候走失,穿什么衣服。听说三轮车被缴过,他去交警队哭了两晚上,又还了回来。”
“我妈妈什么名字?”陶南屿问。
“三个字的,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小超市没人,孙哥声音很低地说,“第三年春节吧,我记得很清楚,我高三,放假也要补习,回来的路上堵车,我们几个学生到前头看热闹。你外公的三轮车翻在路上,人掉到沟里,已经捞不起来了。”
路过的有采访归来的电视台记者。事故拍成新闻,镜头久久地停留在三轮车翻倒后被风吹起的那张寻人启事上。
因受到关注,肇事车辆赔了两万块,后来用作修缮孙正峰一家人住的房子。记者上门来采访,公安也来走访,要查明妇女失踪的真相。但已经过去三年,什么线索都没了,自然没有下文。
或许因为相隔太久,或许因为陶南屿从未见过外公和外婆。她被陌生的悲戚包围。
外公走后没多久,没学过骑单车的外婆跟人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三年足够让一个健壮女人的满头黑发变得斑驳。她学会了骑车,还跟村里头小学生学了普通话,怎么问路,怎么说女儿失踪的事情,怎么吃饭买东西……她严谨周密地做着这些准备。
在此之前,她只是果里村一个没上过学、只懂得简单汉字,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女人。丈夫没了,但女儿仍要继续找,接下来自然由她来做这件事。
孙哥说起这一切,即便过去很久,也难掩对这对夫妇的钦佩。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有了儿子和孙子,就等于一生有了指望,一个痴傻迟钝的女儿又算什么呢?不知道多少人劝过她,但她完全不听。孙哥的爸妈也当过说客,但一提起失踪的女儿和横死的丈夫,他们就无法再继续讲下去。
和一个母亲的决心相比,这些考量不过是流过她双足的水而已。
但她也没能找到“陶良女”。
她甚至没能走出果里村。
为了筹措路费,外婆在春天进山采松茸,失足踏在雨水渗透的松软山崖上,跌进了瀑布。
孙哥指着远处被夕阳照得金黄的瀑布:“就是那里。”
陶南屿几天前曾眺望过那座瀑布上方的双彩虹。她怔怔遥望余晖中不停流泻的银练,记忆中灿烂的彩虹变成箭矢,穿透她的胸口。
回头看孙哥时,孙哥也正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什么。当时……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孙哥说,“如果那两万块钱没用来修房子,你外婆也不会这么冒险。”
陶南屿在这些讲述里忽然抓住了一个线头。
“我舅舅呢?孙正峰呢?”她问,“他没有帮忙找过吗?”
孙哥停口了。陶南屿从他的表情里察觉一种似曾相识:她也曾在舒宁脸上看过类似的表情,迟疑、忐忑,思考是否要继续保守秘密,或者干脆让秘密公之于众。
“发生了什么?”陶南屿追问。
“……”孙哥低头翻看账本,“我帮你问问孙正峰在哪里。你想知道什么,就去找他问吧。”
回去时,陶南屿再一次穿过瀑布。
又一场夜间的小型演奏会在瀑布边举行,年轻的人们三两成群,分享啤酒和美食。太阳还未完全沉落,于是瀑布被分成灿烂与晦暗两部分,随着时间推移,黑色逐渐吞没了金色。最后一抹夕阳的影子倒映在山崖的石头上,溪水飞溅,在颜色渐深的天空中变成金色的雾气。
人们笑谈着路过她。她却感到眼前的山瀑有种难言的狰狞。
这里吞噬过外婆。
而瀑布下方激流的溪水,也吞噬过陈傲文无法拼凑的尸体。
陈傲文是被舒宁从山崖上踹下去的。但在踹下去之前,他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当时抓住石头的人,是陶良女。
雨夜漆黑,陈傲文在泥泞的山路上袭击了舒宁。
舒宁的父母有一定能量,能说得上话。她又错误地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追问陈傲文对陶良女做过什么事。在陈傲文眼中,舒宁变成了一个威胁。
他从后方扑上去,把舒宁按倒在地上,迅速拖进了灌木丛中。舒宁的嘴巴被死死捂着,陈傲文掐着她的脖子,直到舒宁因为窒息而昏迷。hr
()
span传送门:||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