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龙立在河堤上,胯下战马带着他反复转了几圈,也使得他的目光在前方中伏的部属、南侧偌大的元城、北面河道上越来越多的宋军骑兵,身后东岸大堤上自家步卒军阵间反复转动。
终于,果决如斯的王伯龙再一次果决了起来,他拉下面罩,调转马头,打马向东,带着自己最后一支骑兵还有亲卫,去寻自己的步兵阵列去了。
不下四十个谋克,被他扔在了宋军的营盘中!
而这四十个谋克在偌大的营盘中,简直就像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墨渍一般,正在被一张巨大的抹布迅速的清理之中。
王伯龙打马撤退,让所有人都很失望。
金军在低处,亲眼目睹自己的将军弃自己而去,自然沮丧和愤怒,而岳飞等将见到王伯龙这般极速断肢逃生,也同样失望……这可是一个万户,而且是相当于开国万户一般的宿将,号称东路军勇武第一的宿将。
太可惜了。
甚至田师中都有些不平,他可是足足牺牲了数百条人命,甚至最终可能会付出上千减员,才钓到这条大鱼的,此时莫说王伯龙跑了,便是金军的步兵没跟来,他都有些难以接受。
“大马勺,过来多少人了?”
东侧黄河对岸,身披重甲的副将杨再兴在马上扭头相顾。
“三百多一点……”一旁的统领官郭进认真相告。“三个都,但有一个是小官人的那个。”
“那就是两百,两个都,咱俩一人一个。”杨再兴一边说话,一边手中铁枪晃来晃去。“老郭,那姓王的是个万户,咋能让他这般跑了?要是不冲一冲,俺今晚肯定睡不着觉……自过河以后,就没打过仗!”
郭进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远处河堤下正在整肃部队的‘小官人’,也就是按照成例挂着机宜文字,实际上在背嵬军当都头的少帅岳云了,然后点了点头:“俺觉得行……趁小官人没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冲!”
一言既罢,杨再兴勒马掉头转了一圈,就在马上唿哨一声,便拉下面罩,然后也无旗帜,也无言语,只是一马当先,朝着金军那足足还有五千之中步卒大阵而去。
或者说,是朝着刚刚进入步卒大阵的王字大旗而去。
郭进紧随其后,两都背嵬军,都是跟惯了人的,乃是毫不迟疑,立即追上。唯独正在河堤下整肃那个都,明显有些愕然,却又在看向了为首一名才十五六岁小都头一眼后,选择了略带骚动的原地不动。
那小都头,也就是才十六七岁的岳云了,也明显有些懵住……他初上战阵,如何晓得作何处置?
不去,是不是算临战怯战?
可若是去了,算不算擅自出击?
到底哪个会挨军棍?
不过很快,随着一将带着根本不再遮掩的数百骑蜂拥出现在河堤上,这个疑虑马上就被打消了。
“岳云!”张宪在河堤上怒目以对。“敌军都要逃了,你在发甚愣?此处骑兵尽数与你,速速带去交予大马勺!记住了,若有失误,必然与你二十军棍!”
岳云得令,再不犹豫,乃是即刻翻身上马,引着刚刚过河的两三百骑外加自己的那个都,追赶郭杨二人而去。
而张宪则留在原地,催促身后部众不及……过河未得一战,反而是御营右军的背嵬军屡屡一锤定音,从田师中角度来说固然是自己被拿捏了,可从张宪、张子盖以下的两军来说,却是张子盖部日益在大营中被推崇,而御营前军的这支背嵬骑兵沦为不少人暗讽对象。
甚至有人说,岳元帅真正的背嵬军根本就是张节度的那支兵,这让张宪如何能忍?
就这样,张宪在这边整理部队,整理一都便发一都,另一边,小股骑兵提速,何其之快,区区数里之地,王伯龙刚刚引步卒向东,离开大堤几百步而已,双方便直接交战!
王伯龙当然看到了这支小股骑兵,然后同样心慌……但他心慌的不是这区区两百骑的威势,而是担心被咬住后,宋军骑兵不断,将他撕扯在这里。
故此,其人当即指出两个谋克,让二人引残余的两百骑当面去迎。
但此时,金军已经人心惶惶,两个谋克的骑兵见到王伯龙弃大股主力不顾,多已经齿冷,此时得令去迎宋军骑兵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些骑兵身后有更多烟尘翻滚,明显是援护不断,如何乐意去送死?
一旦心中翻滚,不说敢公然违令,但行动速度上不免稍缓。
与此同时,郭杨二将也绝非是浪冲,他二人见到王字旗下还有不少骑兵护拥,且身后援兵不断,便干脆微微转向,一起向更东侧去冲正在行进的金军步阵边角,乃是要阻拦金军逃散的意思。
二人配合熟稔,两百骑宛如两把巨大的铁枪,而二将更是宛如绝不锈钝的枪尖一般,一面避开行动有些迟缓的金军骑兵,一面不停从金军步兵大阵边角寻得松散区块交次剜出肉来。
而得手不过两三次后,金军步兵阵列,便有些混乱起来。
待到岳云率几百骑抵达,撞上了金军的阻击部队后,这种混乱愈发加剧,军阵撤退的速度也明显受阻。
王伯龙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然后,这名号称东路军勇略第一的金国名将又一次犹豫了一下,并又一次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拉下面罩,号令这剩余的几百骑一起脱离步阵,去驱除那阻拦了步兵军阵撤退的两支小股骑兵。
这一次,他真不是逃离,而且他也的确没有离开步兵阵列,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如果再扔下步兵,到时候必然会在旷野中沦为被狩猎的对象。
他是真的想救下这支步兵,也想救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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