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微微一愣,随后双手接过绢帛,恭敬展开,抬头赫然是御笔亲书的标题:
【伐高句丽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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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数十日以来,皇帝与长孙皇后反复钻研那本风疾天书,在其中窥探到了更多的天道隐秘。而其中最为注目的,却是天书寥寥不在意的几笔:
【……太宗、高宗朝的征高丽之战皆有阻碍,部分困难便在于皇帝本人不时发作的风疾,极大的干扰了决策能力,拖延了战争进程,对整个唐朝的政治经济局势有重大的影响。】
这应当只是细数“风疾”的恶果,但皇帝却敏锐把握住了关键——什么叫“拖延战争进程”对“政治经济局势”的巨大影响?
高句丽之战到底有什么重大的影响?
皇帝反复品读思虑,隐隐约约像把握住了什么,却始终琢磨不透——李二陛下对高句丽素来关注,但这种热望却出自于天才战略家不可言说的本能;他在模糊中似乎体察到了辽东之地的某种关键与隐患,但这种忧虑却实在太过朦胧含混,实在难以向他人倾吐。也正如此,李二陛下才在朝中保持缄默,纵容大臣们对征伐辽东的恐惧。
——虽然他每次凝视舆图时,目光都会被那块狭长的半岛吸引,其萦心挂怀之处,甚至在东西突厥以上。某种隐约的本能一直在向皇帝示警,但思来想去,却始终无力说服朝中的汹汹议论。
而今望着这“重大影响”几个字,皇帝沉寂已久的神经终于被激活了——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必然是揭开高句丽困局,揭开自己心中疑惑的关键时机。于是刹那之间热血上头,某种战略的直觉再次发挥功效,皇帝果断消耗来之不易的偏差值,又发出了一条所谓的【直播提问】:
【唐朝皇帝为何要征伐高句丽?】
这一次返回的消息远没有风疾论那样的系统,更像是零零散散,兴之所至的闲谈;皇帝苦心孤诣,删去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寒暄与恭维,才有了这份【伐高句丽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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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相公屏息凝神,仔细阅读这份珍贵的天书:
【问:唐朝皇帝为何要征伐高句丽?】
【答:谢谢大佬的直播提问~但实在不敢在大佬面前班门弄斧啦,只能冒昧说几句自己粗浅的见解。
总的来说,唐朝皇帝征伐高句丽是一个很正常的历史进程,自北魏以来,北齐、北周、隋,但凡据有华北平原的中原王朝,几乎都对高句丽用过兵,所谓吃饭睡觉打高句丽,北人三大乐事也。只不过分裂时多以自卫震慑为主,而一旦中原完成大一统之后,便立刻会对高句丽大举用兵,绝不容彼稍有喘息。
——当然,广大帝是在高句丽翻了大车,但这不代表唐朝就要因此裹足不前。毕竟中原王朝人人都打高句丽,唯一一个不打的未免显得异类,到九泉下也要被大家排挤孤立。
事实也正是如此。自太宗高宗自武皇玄宗,几代人都和高句丽磕上了,老子打了儿子打,老公打了媳妇打,奶奶打了孙子打,不仅要犁庭扫穴,更要斩草除根,绝不容许高句丽地区出现一丁点的威胁。】
默读到此处,长孙无忌不由微微一呆。大概是被天音调笑得有些麻木不仁,什么“吃饭睡觉打高句丽”的三大乐事他倒不甚在乎(虽然“不打高句丽会被排挤”的妙论仍旧让人绷不住),唯一好奇的却是那个“武皇”。
——武皇?谁是武皇?武是谥号吗?
老公打了媳妇打……谁是“媳妇”?莫不成是太后摄政,坚持对高句丽用兵?
他百思不解,继续读了下去:
【当然,如果真要解释的话,连续几代皇帝与高句丽死磕,自然有极大的缘由。以up主的浅薄,当然不敢讨论这么深的话题,所能重复的,只有太宗皇帝的原话:
“今若不取,必为后世子孙忧”
太宗皇帝说这句话时是贞观十九年,中国强盛,四夷宾服,高句丽畏唐如虎,侍奉朝贡从无差错,温顺得就像绵羊。正因如此,大臣们才对皇帝的言论迷惑不解——在他们的眼中,高句丽只是“守户之贼”,最多只能侵扰边界,似乎远远谈不上“为后世子孙忧”,需要劳动至尊御驾亲征的地步。
文献中没有记载太宗皇帝的回复,毕竟大臣们的质疑也实在很难回答。纵览唐朝之前的一千年,高句丽也的确只是盘踞东北默默无闻的守户之贼,皇帝陛下的忧虑似乎近于妄言。再考虑到隋朝三征高句丽的教训,再与这弹丸小国浪费精力,真有好大喜功的嫌疑了。
但华夏的历史太长了,长到每一句说出口的预言都能听到它的回响。将时间再拓展一千年,我们便将看到太宗曾夙夜忧虑的恐惧——那是华夏民族最为惨烈、痛苦、不可磨灭的教训】
长孙无忌双手一抖,冷汗涔涔而下。皇帝的字迹飘逸而又华美,但“惨烈、痛苦”几个字却墨色淋漓,隐约能窥到至尊下笔时的沉重。
他低头擦拭冷汗,俯身拜了下去:
“这不是臣一人能参议的,请陛下召集诸位宰辅重臣,入宫议论。”
皇帝缓缓点头:
“你去传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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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急如星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在京的房、杜、魏、尉迟等心腹重臣便驰入宫中,径直入御花园参拜至尊。
在召集诸位宰相公卿之时,长孙无忌已经悄悄透露了一点皇帝征高句丽的心意,而后不出所料的激起了极大的反弹——隋炀帝的三次亲征给士人们留下了近乎永恒的心理阴影,而今知晓皇帝欲重蹈亡国覆辙,那冲击惊骇真是无与伦比,几乎将几位老臣刺激得当场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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