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语无伦次的采访自然不能公开,事后相关媒体花了大力气帮余颂润色了一篇采访稿。毕竟是天大的喜事,不能让人觉得载誉而归的钢琴家已经精神失常了。她还要接受许多荣誉和奖励。
安思雨隔着人群眺望着她,她神色苍白惨淡,在灯光下宛若幽魂。捧场的人却浑然不觉,欢笑如歌。太多人急着瞻仰她的光辉,大钢琴家余颂身边不缺人照顾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丝毫不带留恋,他转身就走。
余颂终于成功了。现在用举世闻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地方新闻她在头版,网页新闻她上了前三条,抢着采访她的记者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成了艺术的注脚。那套房里寒酸的布置,体现了她精神上崇高的追求,犹如当代梅妻鹤子的隐士。曾经教过她的梅老师,也回忆起她在学琴时就不同凡响。连她的苍白清瘦,也是最有艺术气质的面貌,优雅藏在她单薄的肩背和修长的脖颈中。
商家急着找她合作。手工地毯的公司寄了样品来给她试用,说是能隔音。高端家具品牌想请她当代言人,钢琴也是一样高雅的家具。甚至有发型师毛遂自荐,想为她设计一款新发型。网站上则处处都是以她为封面的育儿心得,让手把手教出下一个音乐大师。
她的胜利是最沁人心脾的一类,招致一种幻觉,好像人人可以模仿。寒门子弟,自强不息,刻苦努力,出人头地,又是少年成名,清瘦貌美。连主流媒体都争相采访她,其中一篇报道评价道:“现在,光是‘余颂’这个名字,就足以让琴行每天多卖出两架钢琴,也足以让成千上万的父多花几万块送孩子去学琴。她几乎成了一种信仰,变成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最好榜样。”
连时尚圈都对她青眼有加。一个奢侈品牌找上了门,他们愿意借给她两千万的钻石项链,只求她能戴着这套珠宝在活动中弹琴,为品牌增添一份高雅格调。半小时的演奏,他们愿意出四百万。但余颂拒绝了,她托经纪人代为回复道:“没有时间,要去参加葬礼。”
虞诗音是先送的殡仪馆,等了三周后下葬,这是虞母为了余颂特意安排。葬礼前余颂想了很多,可她越是在回忆里描摹虞诗音,仅存的回忆就越模糊。最后时刻,虞诗音到底是怎么想她的?还有恨吗,或者根本不在意了?
葬礼上来的基本是音乐界的熟人,因为余颂的名声太响亮。他们都先与她握手,再向虞母致哀。那种诚挚的态度,好像她是虞诗音留下来的一件遗物。
穆信也到场了,他还带了位年轻女孩来。未婚妻虽然死了,但他的婚还要结,这位是新人。余颂本以为他是来炫耀的,可抬眼一打量,请柬上的女孩与虞诗音有七八分相似,她顿生怒意,低声呵斥道:“这对谁都是亵渎,你真恶心。”
穆信依旧冷淡,道:“随你怎么说,我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你没有。没能留住她,我也问心无愧。”
余颂气得垂泪,穆信也不同情,只是拍拍女孩的肩膀,道:“去给虞小姐上一炷香吧。”她闻声便顺从起身,想来是了解前情的,也不以为然。
“她怎么就愿意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穆信笑道:“我现在找人教她弹钢琴,一对一的老师,五万块一周,她不觉得被侮辱,反而觉得免费学到什么很占便宜。你看她的戒指,光是这个,就足够她此生都对我微笑了。”
她戴的是虞诗音的订婚戒,那枚帕帕拉恰宝石戒。虞诗音嫌重,很少戴,那戒指的尺寸完全是按照她的手订制。那女孩戴着总嫌大,一直在用手调整,想来穆信是有意不改,故意提醒她始终是个影子。这种场合再不适合名贵的珠宝,余颂也要承认宝石的光泽确实独一无二。灵堂里只有烛火,帕帕拉恰依旧是夕阳下的湖面,火彩极好。
穆信道:“帕帕拉恰因为稀有就名贵,颜色里有一丝杂色就不值钱了。和人一样,掺不进杂质的人很夺目,但也脆弱。不过天才不像宝石,更像流星,光芒有一瞬间就够了。我看到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战利品。”
“我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不理解罢了。但她是明白的。哪怕你们是再好的朋友,她有许多事你也是不明白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他上完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那女孩过去仔细帮他拍掉裤子上的灰,他冷冰冰拦住,不用她帮忙,很漠然地便走了。
等那些名声响亮的来客都闹哄哄地离开后,虞母才开始和余颂烧纸,这是家人该做的事。热气烫着脸,她平静说道:“诗音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家里有一架小小的电子琴,她就很开心,整天都在弹。我让她出去玩,她也不肯,后来攒钱给她买了一架更好的琴。她更加高兴,弹累了,就睡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后来她学琴的老师找到我,说她很有天赋,以后可以走职业道路。那时候我就在想,她以后注定会很寂寞。送她出国的时候,我其实很舍不得,我担心会失去她。也许我早在十年前已经失去她了,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得到消息。”
“如果要我选,我根本不想当一个早夭天才的妈妈,我只想当一个健康普通人的妈妈。”风吹起一片纸,她起身捡起来,又丢进火盆里。“她有东西留给你,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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