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专心些。她终于没有调琴凳,只是劝自己不要看琴键,练得熟了,手指自然有主张。她弹的是勃拉姆斯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其实这首选曲也很出格,但她就想弹勃拉姆斯,她人生一切关键的时刻都在弹勃拉姆斯。
演奏没开一个好头,她还是太在意手臂伤,收着力,颤音的起伏太弱。出了乱子,她倒也不慌,专心沉浸在里面,想的不是比赛,而是关于弹琴的许多旧事。
那时候周修达还活着,手把手教她弹勃拉姆斯,指点道:“不要表现悲伤,要体会无言的沉重。”有时候虞诗音也会来串门,聊天,主要还是为了吃点心。安思雨与她是交替来,他们碰面就要吵架,但都很爱吃甜食。大家一起在旧琴房吃了蛋挞,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年店还开着吗?估计是倒闭了,因为实在太难吃,他们只是很开心罢了。召唤来这么在意的人,钢琴其实待她不薄了。
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起身谢幕了。弹得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却有好的预感。因为她是在清醒的一刻才发觉手臂已经抬不起来。
当晚就宣布结果,余颂和孔正熙顺利进入决赛。六个人里决出前三名,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光芒万丈。经纪人发消息来,说已经有几家杂志关注到余颂,不管结果如何,就提前预约比赛后采访她。其实他们是在她身上押宝了。失败者的经验不值得分享,他们是赌她能进前三,到时候媒体蜂拥而至,能抢个先机。
但余颂没那么自信,前两名是没指望了,韩国选手在国际比赛中有很多不外传的技巧,孔正熙的力量感又胜过她许多。后面还有一位法国钢琴家紧追不放,他的曲风灵动,瞬息万变。她也是自愧弗如。更别提手臂的伤势,酸痛到这地步,精神胜利法也很难奏效了。于是又变成当年在日本的局面,她最好的发挥也就是争二保三。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不是个哆哆嗦嗦的孩子。尽力而为,比赛本就有许多意外,这次就算不得奖,她自觉也无愧于周修达和虞诗音。
余颂哼着小调从音乐厅往酒店走,出了电梯远远就看到安思雨。他果然是来找她的。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愿意来找她。她一阵难言的欢喜,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他身边,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自己也很想念他。可安思雨却没第一眼看到她,他正忙着和姜宏吵架。
姜宏虽然无缘决赛,但还是自费在酒店多住了几天,想第一时间看到结果。自从余颂顺利晋级后,他对她的态度也微妙起来,在走廊碰面反而会紧张地快步走开。技高一筹奈何不得,就算不情愿,他骨子里也有些尊敬她了。
姜宏似乎在拦着安思雨,手臂挡了又挡,道:“我本来以为你小子针对我,没想到你根本就是在发疯,连余颂都不放过。”
“干你什么事,给我滚开。我和你账以后再算。”
“她现在状态很好,顺利的话能进决赛,你现在和她说这种坏消息是什么意思?我和余颂是有矛盾,可现在在国际比赛上,她现在退赛所有人都看着呢,天大的理由都不行。你别让她后悔一辈子。”
“有问题的是你们,我没空跟你吵架,有问题以后上法院说。我要去找余颂,这种事情她不知道,才会后悔一辈子。”
余颂这才觉出不对劲,轻轻咳嗽一声。安思雨回头看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他尴尬的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急切道:“余颂,我来见你的,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的,我听着。”
“我知道这比赛很重要,四年一届,能改变你的职业生涯。你一辈子都参加不了几次。但你下一届再参加可以吗?现在你先退赛,我陪着你回去,处理一些事。”
“怎么了吗?”余颂看到姜宏在后面摇头,面如死灰。
”你别管这小子发疯了,先回去准备比赛吧。你都进决赛了。”姜宏还要再拦,却被安思雨直接压着肩膀推出去,反锁上门。余颂知事关重大,只耐心等着他。
他半跪在她面前,艰难地笑一下,捧着她的手,道:“有个消息……你,别着急。我……”他顿了一下,道:“虞诗音死了。下周就要出殡,等你比赛完就赶不上葬礼了。我们退赛回去吧。”
“啊?”余颂不可抑制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是笑声压过恐慌。她站起身,极笃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诗音是天资卓越,海内闻名,是第一流的钢琴家,怎么会自杀?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相信的。”
她开门出去,姜宏还等着外面,面色煞白,跼蹐不安。她凑近,有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轻柔道:“他说虞诗音死了,不可能,对吧?这应该是有误会,或者是哪里传错了。你说啊,说没有这回事。”
姜宏道:“是真的,我从穆信那里得到的消息。虞诗音昨天一个人在老房子自缢身亡了,她家里人都确认了。她妈妈现在正在筹办后事,圈子里不少人都在商量要不要通知你。大家都想比赛完再让你知道,正准备派人去她妈妈商量,延后葬礼,你不要……”
“不可能,我不信。你胡说!”余颂尖锐打断他,头脑里空白,耳边竟然莫名响起乐声。来不及思考,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往外跑。像是深陷在噩梦里,只要一路小跑甩开噩耗,就能跑回现实。她的身体的想动,可腿用不上力,走廊的灯光在眼前融化,忽明忽暗。她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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