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觉得晦气极了,心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跟这么一家子搭上关系,如今是避白宏景如蛇蝎,连带着对那个未婚先孕的便宜儿媳也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看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徐家的血脉,保不齐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白清远?那小王八蛋的事儿他自然更不可能管!白宏景也是老糊涂了,竟然还敢腆着一张老脸求他去救人!也不想想这是多大的事!他们白家有没有那么大的体面!
他继续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走,脑子里不断盘算着权衡利弊——白清远的事该怎么收尾?政府已经在抓人了,抓到以后会怎么样?一番严刑拷打那小纨绔能撑几天?兴许没几下就全招了!到时候全上海滩都会知道白家出了这么个逆子、徐家搭上了这么个亲家!
然后呢?大总统质询怎么办?他该怎么答复?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东西可就没法辩解了,无论怎么巧舌如簧也推脱不掉!这会影响他的仕途、会影响他的整个家族!
徐振狠狠闭上眼安静了片刻,再展目时眼底已经露出了狠辣决绝之色。
——那就只有杀了。
他先把人抓到,然后悄无声息地杀了,这样政府就永远不可能拿到白清远的口供,此案成了悬案,徐家也就不会再受到牵连,届时即便大总统知晓此事想要再查,他也有许多方法能够迂回躲避过去。
至于白家……那他就管不了了,谁让白宏景自己没把儿子教好?自己造的孽总要自己去偿,何况他不是有两个儿子吗?死了一个还剩一个,也不算断了香火。
徐振想定了,遂立刻转身坐到书桌前亲自写了一张字条,书罢,又将其递给了一直静立在书房中等候的义子,沉声说:“去找史青云,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想办法找洋人拿批条,你亲自带兵进租界搜捕。”
“记住,务必要把人找到。”
徐振一字一顿地强调,神情是史无前例的郑重和狠绝。
“找到之后,就——”
阴鸷地。
……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记忆中的影像尚且鲜明,眼前人的眉眼亦不肯模糊下去,她的手还执拗地拉着他的手臂,婉转的眼神就像细密的丝线,一根一根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我们走吧……嗯?”
她再次以邀约的方式恳求他,对眼下他艰难的境遇一无所知,全因他没有告诉她自己这次去山东都做了什么、徐振对他又生出了多么强烈的不满……对方的耐心即将告罄,倘若眼下抓捕革命党的事他再次失手,那么后果必然将是他无法承担的。
可他无法对她说明这些复杂的缘故,即便说明了也无法获得她的谅解——天平的那头站的是她的亲哥哥,而他只是一个与她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她凭什么体谅他的为难?又凭什么考虑他的境遇?他根本无法在这场比较中获得任何一点倾向。
男人沉默着,眼中的墨色越发浓深,半晌之后还是开了口,她听到他声音低沉,轻轻对她说:“你应该明白的,即便今日绕过了我,他日也终归躲不过别人……最终结果都一样。”
这是揭底牌的话。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他通透的目光,这个男人太聪明了,好像什么都知道。
虚假的戏没法再演下去,被扯落遮挡后她只能更哀切地求他,声音也越发小,语速很快地说:“你信我,这件事一定有误会,我二哥他不是坏人,就算我求你,放他一回……好么?”
他不说话,她便更急,又追着说:“何况现在你的兵都走了,这里只你一个,万一他们把你抓了威胁当局那情况岂不是更糟?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这儿走出去,谁还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放任她纠缠,只是眉眼间的漠然并无一丝动摇,仍很冷静地说:“士兵们就在对街,这里一旦有动静他们立刻就会到——这里除了你二哥还有谁?金勉?他受了伤能跑多远?拒捕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如果他们持有枪械军方还会被允许在抓捕中开枪,那又意味着什么?如果出现伤亡,那个结果你能承受吗?”
层层叠叠的反问。
白清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徐冰砚,她也从不曾听到他一连说这么多的话,一贯沉默隐忍的男人突然展现出了强势的一面,明明不曾声色俱厉,却令她的意念不由自主地被他支配。
“现在还有几分钟,你可以去劝他们跟我走,”他看着她,步步紧逼,“我保证,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即便这完全违抗了徐振给他的命令。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她做了多大的妥协,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情又冷酷、对她像对一个陌生人一样狠,那些她以为的特别好像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断、是惹人发笑的自作多情。
她的手渐渐松开了,脱离了他的手臂,眼底动人的花色变成了料峭的春寒,看着他问:“……如果我不呢?”
他眉头紧锁。
“如果我不让你把他抓走你会怎么样?”她试探着他的底线,走钢索一般审慎,同时又有些过分的大胆,“会连我一起抓?还是干脆也杀了我?”
说到这她意义莫名地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他腰间别的枪,忽而伸手摸了上去,他想阻止却拗不过她的执拗、怕贸然用力会伤着她,最终还是由着她拿走了他的枪,并看着她拿它危险地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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