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汶特觉得自己陷身在一片超自然的迷雾。听完利奥拉的自述,她怔怔地坐着,但是那种迷失感却给她奇异的稳定,似乎有人知道她迷路了,随时会将她救出去。
她好不容易才能再度开口,指着卢西弗说:“那么,你也是拥有这种??能力的超生命体?”
卢西弗瞟她一眼,如同不屑于寻常点心的高级小猫。
“哼,我跟那位还是初入门者的少爷大不相同,段数差多了啦!”
剎汶特置若罔闻,无法平复激动:“这种接近不朽,或者说,根本就是不朽的生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利奥拉正想开口,却意外地看到剎汶特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指着他:“但是,你一定十分自怜,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领受这种你自认为是『放逐于死亡之外』的永生。也许有人会羡慕你,有人会妒恨你,甚至有人会为你那『悲剧性的受难』倾倒而同情你,或者爱上你。我想说的是,我不属于任何一种,我只想痛斥你一顿。”
利奥拉的眼神真正地疑惑起来:“为什么?”
剎汶特痛快地说:“你的禀赋十分难得,你的心智十分卓绝,更特殊的是你有这样的永恒生命──但是,你真正使用过你的能力去做些什么吗?
“你的寻探、你的追求、你的所有行动和渴望,都只是针对你自己。在你开始掌权的时候,恐怕除了狂热的权力欲和永无止境的扩张野心,再也容纳不下什么了罢?然后,你感到厌烦,你像那些存在主义式的太空流浪者,想去追求自己,迷恋自己的孤独感,纵容自己自恋又忧郁的流浪。
“你拥有一切,除了自我归属感。你自以为能够断然舍弃一切,真正的原因是你什么都有。
“你从来没有尝过在寒冬中快要冻死的绝望滋味;在辛苦劳动一天之后惨然面对空无一物的餐桌的悲凉;你的母亲像罐头制造机,和你父亲生下孩子之后就被强制隔离,你的父亲在被虐待至死又尸骨不存。所谓的星族平权法到底实践在那里?我们得到的只不过是永远的、不得翻身的奴役。
“就是这样,我伟大的君王。你对于一个会生会死会贫穷会卑贱的生命,丝毫没有概念,你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生命体是如何无助地活着而且简陋地死去。你高高在上,自以为超脱一切,实际上你只是无能于关心,也懒得在意你脚跟下众多蝼蚁般的生命。”
利奥拉脸色苍白得全无血色,像具静止的石膏雕像。剎汶特的话像一枝枝的利箭,扎入他的感受中枢,他所有的情绪被戮击得破碎不堪。他无力辩解,更不想反驳。
他咬紧下唇,骤然之间解体化:“我必须单独想一想。”
剎汶特喘息着,一下子将心中所有的话淋漓尽至地和盘托出,使她有些茫然及虚脱。她看到卢西弗好奇的逼视,感到有些懊悔。也许她的话太重了些,她并不讨厌利奥拉,反而颇受到吸引,但在激愤之余,竟然口不择言地骂了一大串。她感到一阵不安的刺痛。
卢西弗这回的语气就真的很风凉:“真会演说哪。你很擅长责备他人,黑天使。只不过,那个天真的少爷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以至于要成为你所痛恶者的替身?尤其是在帮你净化那些盘踞在你体内、随时都在伤害你的负面情绪之后?
“你以为拥有那种能力是一种祝福吗?那个被粗心大意族长丢包在这个低阶时空轴的小贵族永远不懂得如何使自己好过一点。当他和你一接近时,他的精神通道就打开了,这笨蛋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帮助你、化解你的愤怒和痛苦。这种转移的过程十分难受,尤其你的波动又如此猛烈,接受端受到的震荡就像是万箭穿心。何况他的能力纵然如此优异,但就是尚未锻练过的原生状态欸??可否别让我的家教任务更困难啊!
“我还真是没有想到,他这样任劳任怨的结果,
只换来你这顿过瘾的抢白。真是的,超感应者还是不要那么随便当白工才是。”
剎汶特低下头。她没想到状况如此严重,原来她在这段时间体受到的的舒适感,是因为利奥拉帮她净化了体内的某些余渣。
卢西弗翻了一记白眼,说教模式愈发明显:“我承认你的际遇十分糟糕,我也承认,自己没有遭受过这样龌龊的对待。但是,难道你的仇视对象就是囊括所有生活得比你舒适的对象吗?
“痛苦有很多种形式,你的痛苦被他小心翼翼尊重,但是他的痛苦却被你用自以为是的态度全盘推翻。这样说来,是否一个人定要饥寒交迫之后才有资格评判一切?
“我对你所说的那些生命、那些情形都不能介入。那些情形在高维度的界面,是无法轻易修改的微弱震动,只有野生者纔以为干涉有作用。就宇宙本体的视线而言,『贵族化的流浪者』的存在就是冷酷天秤的其中一端,无数破口之一,游戏的布局远比你或他设想的都更繁杂太多。
“这些遭遇与事件是你所处的时空连续体之生发,偶尔牵涉其中的幼生神性连砝码都无法担纲。”
剎汶特一径低着头,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她才蓦然抬起头,悍然地说:“我对他的指责或许失之偏激,但是你的论调同样显示出你的偏执。照你这样说,所有被压迫又无力反抗的人,岂不就是万劫不复?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命运负责,那么什么叫做多星族联邦?什么叫做政治领袖?不如回归太古时代的无政府状态,还比这种阶级差异令人心服。
“你自认没有压迫他人,你错了,你所处的阶级就是建立在许多被践踏的尸骨之上。就社会结构而言,只要有地位的差别,就一定会有压迫的存在。纵然表面上你什么都没做,但是只要你这种自私的高度阶层一日不除,我们的革命就一日不会成功。”
看着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剎汶特,卢西弗的脸上泛起一抹险恶的嘲弄。
“你说革命?很显然地,你现在是个热血沸腾的年轻革命者。你拥护你们纯洁崇高的理想,你坚信你们的残杀和破坏是一种壮烈的净化。可是年轻人呀。有朝一日当你取得权柄时,你的无邪将逐渐被侵蚀腐化,你的诺言将化为风中的轻烟,你将会不自觉地坐到独裁者的席位,使用比被你推翻的统治阶级更毒辣的手段来榨取一切,满足你的补偿性心态。”
剎汶特呆住了,她似乎快被卢西弗具感染力的声音催眠。她咬咬牙,倔强地说:“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这样。”
卢西弗的音色却愈现诱惑:“你现在的坚持,是你老去时的讽刺。我看过无数世代的无数革命者,那些年轻圣徒的理想和风采总被胜利之后的狂妄和贪婪所玷污。唯有早逝者才可能保有神圣和纯真,至于其余,早就沈溺于瘴疠的渊薮,与空无同化。”
剎汶特真正地愕住,她语不成声:“你,到底是──”
卢西弗轻哼一声,正要回答时,忽然“飘泊者”船桥上的警戒讯号刺耳地响起。一道幽远空寂、共时性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轻柔地说:“卢西弗,四象限的最高权能之一。华夏至高神皇的独子,恶戏与夜的君王。黑曜系的公爵们称之为『破晓之星』,超次元的反物质冥狱屈膝于他三双血花如雨的羽翼之下。”
剎汶特惊异地看着卢西弗,发现后者的脸色丕变,闪过一丝无法遮掩的懊恼。那是遇上甩不开执拗欲力的认真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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