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瑜一夜碾转,舍不得桑香玉殒香消,他恨极了自己的三姐,要她这个让桑香扮刀舞姬混入魏园的毒计,可楚凤儿却同他振振有词道:
“你既身为剑宗少主,难道不晓得为大局着想?一向行事隐秘的魏园竟于两月前,一夜之间一举平了天下堡,屠杀了堡中不肯降从的弟子不说,连堡主萧震天亦是难逃一死!旁的什么前辈更是沦为阶下囚!魏园这等席卷坐大之势,你敢担保咱们缥缈峰剑宗不会成为武林中第二个天下堡?
更何况剑宗身为名门正派,本该诛杀邪魔,桑香的剑法如此出色,姿色又动人,若将她眼睛治好,你又怎么晓得她不能将齐三公子一举擒杀?
三姐晓得五弟你的考量,你无非是看上了这个桑香,你本可将她金屋藏娇,可是雪玉霰乃是本门贵重之物,只赏给对剑宗有功的人!桑香若无功,万万是不可受用这雪玉霰的!你难道就忍心她一辈子做个盲女?
更何况你身为剑宗少主,何等尊贵?你若想迎娶一个盲女,恐怕诸位长辈都不会应允。若是这桑香杀了齐三公子,安然归来,她的威名一定会传遍江湖,到时你大可效仿古时范蠡西施,光明正大地同她白首偕老,共治剑宗大业……到时谁又敢多嘴呢?”
楚凤瑜从没想过他三姐竟是这样善谋善言之人,即便她说得有理有据、利字当前,但他如何忍心,有那么一个万一、万一桑香回不来,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雪山之巅,楚凤瑜亦想劝服桑香,可是桑香却冷淡置之。
七日后,楚凤瑜看着用过雪玉霰的桑香,美目盼兮,比从前更加明艳动人;肌肤似雪,仿佛令人不忍触碰的美人斛。那时楚凤瑜本想不顾一切地悄悄送桑香下山,宁愿让她远走高飞、离他而去,亦不愿她九死一生、命丧魏园。
可桑香却婉拒了他的好意,桑香是个迂腐重诺的人,她亦是个心怀正道的人,这一点楚凤儿看得极准,若非桑香有那么点公义之心,如何会被她三言两语一劝、就敢在梦殿当众揭露二掌教并大哥的奸谋呢?
又七日后,楚凤瑜看着桑香同三姐一齐坐上了锦车,一齐要下山。桑香掀帘回眸,望向他时竟肯露出笑意,那一霎恍然然的,就像是归宁惜别的新妇一般,令楚凤瑜心如绞痛!他想拦她,可是他怎么拦得住?桑香是早吃了秤砣、铁了心。
马车缓缓而动时,她只朝他叮嘱道:“我已经把魏冉锁在房里了,望少主好好照拂他,教他剑法,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兴许很快我就回来了。请少主同他说,我一回来就会和他比剑,若他输了,我就割了他耳朵下酒!”
桑香嘴角笑意,微微上翘,楚凤瑜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她的桃花腮——她瞧见他眼底隐藏的柔情,不免惊诧,可是她毕竟没有撇开头——兴许,兴许这一去真是生死永别,就让他放肆轻薄些罢,又有何妨?
直到锦车驾驾而去,楚凤瑜的手才离开了桑香的腮,他回忆那温软的触感,心上已如死灰一般,他头一回恨自己生在什么剑宗!武林正道为何要他担当?那个什么齐三公子爱杀谁就杀谁去罢!哪怕整个江湖中清白无辜的人哀鸿遍野,又与他何干?他只盼望同桑香小儿女情长情短,剪烛共话良宵。
当下,通往魏园的山道崎岖,桑香亦想起离别时的楚凤瑜,他那时着一身宽袖长衫,虽然懒得理弄,襟前只佩了剑宗少主该佩的璎珞,却也自然潇洒。桑香忍不住用手抚在自己脸上,他的情意直到那一刻,她才晓得。
这样多的情丝牵绊,她却顾不得了,她现在心里只能想着、想着如何在刀舞之时,一举斩杀那位有通天手段的齐三公子。
楚凤儿早同她说了,这个齐三公子武功高强得神鬼莫测,若非近身一击致命,断无旁的可能。但楚凤儿还朝她淡笑道了句,听闻这个齐三公子长得极其英俊无害,若寻常女子见了,多半会软下心肠,芳心暗许的恐怕也不在少数,且这齐三公子为人极雅致,最爱熏香,恐怕是想藏着自己一身的血腥气哩!
楚凤儿冷冷讽刺,却又看着桑香道:“我晓得你不是个容易动心的人,不然你也不会连我那好歹也算是人中龙凤的五弟都看不入眼,所以——我对你很放心,你要记得,你才是美人计,可万不要反倒中了齐三公子的迷魂汤哩!”
桑香想着那样一个男子,隐藏在无害的容颜之下,身负绝世的武功、残忍的权谋,何等狡猾?桑香想到要应付这样一个男子,心底不是不怕,她亦晓得同车而坐的这三人,皆是魏园排名极前的杀手,为了银钱杀人如麻、手上沾血无数,只是寻常!
只是她看见这三人嘻笑怒骂,不知莫名地、从何而来的亲切之感,竟令她格外安心。桑香想不到原来做杀手的也这般有趣,脾气也不坏,甚至比她还好,起码她顶嘴时,他们也没有要拿她怎样。
马车一路行来,桑香正这般冥想追忆的,约摸近午时,终于停在一处雾谷前,雾谷门口龟驮大碑,碑上骇然刻道“妄入魏园者,死无葬生地!”
这时宁晓蝶掀帘看那雾气,掐指算了半晌,只道:“今儿个该走震位!”说着他亲自鞭策马车,缓缓驾车闯进了那漫漫浓雾之中。
桑香此时忍不住回望一眼来时的山道,苍山暮雪,万里层云微渺,谁又晓得她这如鸿的只影,此时会向谁去?是否又能活着出来再看一眼这千山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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