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终归是挡住了,宁晓蝶长剑开势平平,一刹万变,意气呵成,寸寸光耀,招招迭威,谢阿弱剑招凌乱,以守代攻,已处劣势,更何况近身相搏,应接无暇,她很快就使出她最得意的冷泉穿石,此招本在一个破字决,于纷纷乱乱中一招致命,是而寻隙之准、决断之快都难以草率,而阿弱此时虽是同一剑招,却空有架子,甚至连宁晓蝶的致命之处都未曾寻对,更何况要出招疾速到攻其不备的境界呢?
宁晓蝶闪身轻易避过此招,手上一拂三叠,转眼竟从谢阿弱手中劈夺下冷泉剑,阿弱失凭,几乎栽跌,昔日魏园校武场上仗剑睥睨的她,如今竟落得这般的狼狈。
阿弱脸色苍白,耳边瀑布声愈啸急,此时的她甚至连宁晓蝶身在何处她都辨别不出。
她额上生虚汗,却无奈自嘲笑道:“看来我要练成一套像样的瞎子剑法,恐怕不会比从头学剑所花的时日少。”
宁晓蝶却良久不应答她,阿弱觉得不同寻常,又摸索着近前了几步,耳边却传来金剑击鸣之声,宁晓蝶朝她大声喝道:
“阿弱你快退开!”
谢阿弱下意识避闪过扑面而来的一招凌厉剑势,一闪跌已摔倒在地,她察觉到有人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只是紧接而来的,还有颈上搁剑的冰冷,她下意识摸上那握剑的手,指节坚毅,半点也不动摇,耳边握剑之人朝她冷声道:
“阿弱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凤无臣!谢阿弱一霎肤上生寒,面色凝霜,反问道:
“你想杀我?”
凤无臣的声音含着笑道:“阿弱你还是这般单纯,我杀你做什么?我是要用你的命换齐晏的命!”
此时宁晓蝶急斥道:“凤无臣你竟然不顾昔日同门情谊,当真连阿弱你也下得了手?”
凤无臣的剑没有丝毫动摇,冷声道:
“少说废话,快去请齐三公子上来罢,不然让我等得腻烦了,难说握剑的手就歪了。”
宁晓蝶曾是凤无臣手下败将,无以相抗,更何况阿弱又在他手上,宁晓蝶只得咬牙道:
“凤无臣你等着!我这就请三公子上来,若阿弱有半点闪失,你恐怕也活不长!”
说着宁晓蝶转身急掠松风下山去了,阿弱默然无声,她曾经何其蒙昧无知到竟会看上凤无臣这样的小人?为他憔悴心酸甚至发愿同他练一辈子的剑,哪怕少一月、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都不能称之为一辈子!今日她才晓得,这个人实在不配!
曾经某时,两人决裂,她还只当是志不同道不合,而从前十年共渡时光还可算座不轻易去揭的玲珑塔,谁料此时塔盖揭开,里头不但没有炼出璀璨珠玉,竟还是飞灰扑面、腌脏不堪。
谢阿弱冷冷道:
“你想拿我威胁三公子?”
凤无臣略带嘲讽道:
“阿弱,是我从前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齐晏心目中竟占了那样大的份量!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呢?——你是不是也想晓得?你别心急,等他来了你就晓得了。”
阿弱默然无言,她并不想知道齐晏愿不愿意为她搏命,她只是一心不想成为他的软肋,堂堂魏园之主合该是冷酷无情,断不必受人半点威胁的,尤其不必受小人侮辱——这侮辱更不必是为她受的!从从容容的,谢阿弱反问道:
“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拿剑横着作一颗棋子?而你这样污浊不堪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拿剑横在我头颅之上?”
凤无臣听了阿弱这话,一霎心惊,他声东击西,意图以阿弱威胁齐晏,进而赢得天下堡众弟子归心,如此谋算本无错漏,只是他竟忘了阿弱也是一个人,即便只是一个杀人傀儡,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傀儡!
可是凤无臣觉悟到这点已经太晚,而紧接来的变故更是令他无法预料,他不甘心、慌乱、恐惧,可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断崖上亭亭松雪,落落万寻,出云之节,孤生不林。
待齐晏匆忙赶到这卧佛石台上时,台上已空无一人,只有阿弱的冷泉剑并凤无臣的凤剑弃在地上,那凤剑上还有一抹血光,触目惊心。
紧随而来的宁晓蝶并薄娘子,亦看见那两柄剑,剑若被弃,剑客不吉,齐晏心沉,四处寻找阿弱的踪影,最后却在石栏外飞瀑断松上,瞧见了那半片衣袂,那袖上卷草纹,正是今早他为阿弱挑的,齐晏一念及此,脸色一下煞白如纸,握指青筋毕露,颤抖不已,世人所说魂飞魄散之苦,可会比他此时痛楚好受一点?
空山寒雪,飞云孤鹜,无处归去,绕谷哀鸣。
15桑香泥土
桑香村,明溪丽水、鸟语花香地流转。
村外是入蜀必经的官道,商队车马往来不绝,经过未抽芽的桑树林子底,激起路上扬尘,赶车的刘老头挥鞭去,驾驾喊得兴头很足,风和日丽,对于他来说,晒着太阳赶着马车是世上最大的快活事,直到桑林子后头忽然窜出来了一个穿粗麻的年轻男子,展开双臂拦在了马车前,大声喝道:
“桑香,你还不快点出来!”
刘老头正不明白这小哥怎么突然来拦车马,打劫也未免太人单力薄,直到他口中叫桑香的女子,一个靠竹杖摸索着行路的瞎子从林子里缓缓步出,顺着小哥的声儿摸上了他的手臂,又转了弯,向前不多不少七步后,坐下,蹬腿,利索地躺在了尘土皓皓的官道上。这一躺也不是没有讲究,正好躺在了刘老头的马车轱辘下,但凡刘老头挥鞭向前,那轱辘就会从这个叫桑香的女瞎子腰上碾过,骨头会不会断不晓得,肠子碾出来倒是有几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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