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阶去后良久,簪缨发呆良久。
她此前力弱,知道心里的那个念头太过冒险,所以虽恨极庾氏,也一直将此事压在心里,连杜掌柜都没敢告诉,更别说是小舅舅。
她总觉得,一旦被小舅舅晓得了,他要么会二话不说地接过手,不许她再沾手,要么会训斥她胆大包天。
所以她一直将口风瞒得很紧。
沈阶的那句话,那日她依稀也听徐先生说过——难道她当真不了解小舅舅吗?
难道小舅舅早已经察觉了,却忍得住不说她?
簪缨扭着眉心纠结,俨然稚子气,哪里还有半分片刻前的从容。
想来想去,她向外道:“春堇,你去麾扇园找到林参将问一问,大司马的病势好些没有,是否在休息。悄悄的,莫惊扰到大司马。
“哦、还有,上次给郗娘娘做云糕团子的糯米粉,石蜜霜应是还有剩的,姊姊为我备着。”
吩咐完两事,她无意间低头,与狼的眼神对个正着。
这头活了一把高龄的老狼仿佛通灵,一对熠眸竟似玩味。
簪缨当即在它被汗濡软的地方撸了一把,“怎么了?这次又不是糖汁子,不许看我。”
这日傍晚时分,簪缨精心做了四样小食,装进蝙蝠纹红木食盒里,亲自拎去麾扇园。
通报进去时,卫觎正坐在鼎前烤火。
簪缨小心地走进屋子,外头炎气未消,满屋烛火笼着四鼎炭火,扑面的热。
她看见小舅舅身上的大氅,神色黯下来。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他手边就近的地方,轻声细问:“小舅舅你好些了吗?”
卫觎深浓的眸光轻落在她脸上,足有半刻,声音蔫里带着轻溺,“出息了,进门还学会通报了。”他在揶揄她瞎客气,可簪缨这会儿不敢不客气。她瞅瞅小舅舅,从他的脸上也分辨不出他到底知不知她的秘密心事,嗫嚅着,掀开食盒的盖子。
“这是我做的糕点,小舅舅尝尝。”
卫觎视线下瞥,“你亲手做的?”
簪缨在他旁边的小胡床坐下,酝酿着引出话题的切入口,乖乖点头。
“甜吗?”
簪缨又点头。
——“小时候小娘子喜吃甜,娘娘便不许她多吃……”
——“小时候傅郎君曾扎过一个纸风筝给小娘子,小娘子喜欢得什么似的,娘娘不喜,纵许崔娘子踩坏了,小娘子捧着破碎的纸鸢伤心,跑到娘娘跟前告状,娘娘训斥小娘子不可玩物丧志……”
——“小娘子从傅家老宅带回几本成忠公的旧书,皇后娘娘见了,没过几天书便没了,换成四书女诫……”
卫觎在袖内搓了搓指腹上的茧,很轻地拈起一块,放进口中。
身边是小女娘亮晶晶的眼神和期盼的声音,“好吃吗?”
卫觎控制着呼吸没转头,他从未如此慢地嚼咽过一样食物,全部吃净,方道:“好吃。以后别做了。”
簪缨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小舅舅是心疼她亲自动手劳累。
想从前她给宫里那家子做了那么些年糕点汤水,他们只会夸她蕙质兰心,手艺精进,还说什么吃着比御膳房的味道还好,哄得她心头美滋滋,天两头地往小厨房钻。
轻贱不值钱。
只有珍而重之的人,才会说这种貌似不近人情的话。
她自然不会再那样傻了,只是没道理别人都吃过,小舅舅还没尝过她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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