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黛玉兽活该倒霉,早上跟求岳理箱子,金总见那玉佩精美,拿出来玩了一会儿,露生怕他弄坏了,抢来挂在脖子上——此时不免暗暗地埋怨自己手贱,含糊答道:“我从小就带着了。”
常炳文遮掩不住的意外:“从小就带着?”
露生顿觉心虚,只是面上不改颜色:“这有甚么稀奇么?看您这神色,倒像和它有渊源似的。”心里暗道,可千万别真是有渊源!
还好,那人默然片刻,似乎有些惘然,笑说:“不过是看它像宫里的东西。”
露生笑道:“别的也就罢了,玉是不混带的。”
再然后,卢小姐和几个太太似乎又问了些什么话,露生跟求岳学着说:“好像是where、why。”但常炳文似乎兴致不高,也不大逢迎这些商人,不知跟太太们说了什么,大家就没再勉强,只管玩牌,玩到十点多钟,浑若无事地散了。
求岳也觉摸不着头脑:“他没当翻译?”
露生摇头:“只有一句,他走的时候跟我说,如今八旗子弟懂满洲话的很少,不知我怎会学得这样好——那脸色好疑惑的样子。”
“他不是也会说吗?”
“只说了两三句,后头就换回汉话了。”露生有些懊恼:“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事越琢磨越奇怪,为防万一,他们把管家叫来,细问那个人的身份,管家道:“他啊,他是怀特夫人的文官。”
“……哪个怀特?”
“thaddewhite,前任驻华领事。”管家波澜不惊地回答,看他那神情是也在everore见过的,“他夫人就是中国那位公主……德龄公主?”
求岳和露生的脸色全变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进屋,谁也没说话。求岳是没想到卢文雷会找到德龄格格,这是真正了解清廷的人,很显然,猎物起了疑心,今天就是来试探殿下的真假——果然不是小白兔,甚至还是头老狐狸。
他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一抬头见黛玉兽无精打采地向床上去了,赶上两步要看,露生慌得别过脸,偏是屋子大,床远,一时跑不到床边上去,伸手扳过来一瞧,果然两个眼里湿漉漉的,倒也没有哭出来,低了头无措道:“我今儿说错话了。”
求岳心中好笑,歪头问他:“哪句错了?”
露生轻声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哪里错,只是横竖知道惹祸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泪是怎样也忍不住了,想求岳万里重洋的奔波到此,费心设局,真是有德无德的事情都做了,偏自己谨慎不足,在人面前露了破绽;再一想临行前只顾着学说满文,却没想着好好问过太爷,问八旗子弟可会说这个?太爷没想到这一层是他年迈心短,自己不是大意是什么?再想今天常炳文那神情,多有疑虑,自己怎么不知扬长避短,说了好些心虚的话!一路上只是穷想自己何处说错,心里焦急,倒觉得句句都错——跟来美国就是为了帮着求岳,怎的临到用时不能帮忙、反而添乱?越想越恨、越觉懊恼,那两个眼睛止不住的泪就下来了。
金总站在旁边真是笑死,黛玉兽估计就是那种打辅助打不好气得以死谢罪的类型,责任感太强还偏长个玻璃心,幸好这年代没游戏,要有游戏他能在键盘上死一百回。慌得搂了他,又不敢笑,好言好语地问他:“你既然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为啥上来就背锅呢?”
露生忍着泪道:“我应该先着人赶紧叫你过来。”
“你叫我我也不能来啊,咱们俩一合体那不叫卢太太她们看穿了吗?你跟常炳文说话,露不露馅还没定论呢,我要是过去了,那就是百分之百大露馅,这你自己也知道呀?”
露生的眼泪就有点儿停了。
“小朋友心理素质还是不过关。”
露生的眼泪又上来了。
金总看他那两汪泪涨潮退潮的着实搞笑,又觉怜爱,舍不得再把他逗哭:“好啦,哭又不能解决问题。”笑着抓了他的手,“咱们看问题乐观一点,叫我说,今天常炳文来,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还是好事。”
露生的眼泪一秒停机。
金总拉他在火炉边坐下。
“坦白说,我挺佩服卢文雷的,他能放下我跟你之间的烟|雾|弹,先来求证你的身份,这人脑子很清楚。但是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上钩了。”求岳将拨炭的铁钩划着壁炉,“露生啊,人心就是这么坏,卢文雷更在乎钱,而不是在乎跟你的交情。”
如果卢老爷想要揭发教师,根本不需要求证殿下的真假,他可以直接让常炳文把翻译好的信笺递给殿下。
露生也是点头。他这一个月来周旋在一群听不懂的鸡鸭鹅中间,求岳不在身边,行事唯赖察言观色,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今天在自己的项目上发挥失常,深觉愧对托付的众人,因此急得哭了,此时焦急过去,心中反而澄明,“我明白你这意思,我是担心身份揭穿,害你在纽约无法立足,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指望了。”
“要是坐牢你害怕吗?”
露生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在哪儿我无所谓。”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并不是什么表白的倾吐,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柔情。求岳不觉一怔,想告诉他其实计划稳妥,即便揭穿也有后手,不知为什么说不出来,说出来是辜负了这份痴心——默然片刻,他摸摸露生的额头:“跟着哥哥上贼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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