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慎与裴敏皆是年少成名,一个少年肝胆,忍辱负重栖身佛门;一个张扬恣睢,青云折翼却能东山再起……
这两人碰到一起,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五更正值宵禁解禁的时刻,贩卖早点的茶楼和小铺也陆陆续续开门准备营生,路上间或能看到三两菜农挑着担子往西市而去。市坊间檐下低垂的灯笼灭了大半,只余零星两三点昏光点缀在如墨的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渴睡人的眼。
脚步纷杂,火把的光划破了夜的寂静,深巷犬吠中,间或传来卫兵和狱吏们的几声吆喝。
茶肆二楼,裴敏依旧裹着那身雪白亮眼的狐裘,双手拢在袖中,凭栏眺望不远处搜查移动的火把光芒,朝身旁问道:“沙迦那边情况如何?”
朱雀以黑色的三角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粗犷的眉眼,递给裴敏一杯热茶道:“算时辰,应该已经得手。”
裴敏接过茶水小口饮尽,驱走一身寒意,颔首道:“按计划行事,继续诱敌,给沙迦再争取些时间。咱们跑慢些,别把人甩掉了,吊着大理寺那群小耗子满长安跑才好玩儿。”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灯影摇晃,现出对街楼阁上的一道人影。裴敏警觉,抬首望去,随即缓缓眯起了眼睛。
隔着几丈远,可看到对面酒楼上站着个修长高大的人影。
那人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唯有檐下一缕残灯的昏光打在他强劲的腰间,照亮那条工整的镶金躞蹀带,腰带旁的双臂以护腕束袖,一手按着一柄黑鞘金纹的细长唐大刀,另一只手腕上缠绕着一串黑漆漆的佛珠……
四品武将?
方才并无听到可疑动静,他是何时靠近的?
诸多思绪涌上心间,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暗色朦胧,裴敏却能感觉对方的视线一刻不停地锁在自己身上。
正思忖他是敌是友,一旁的朱雀察觉到了什么,低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他护着裴敏朝楼梯口走去,还未走出一丈远,忽闻背后破空之声。朱雀瞬间拔剑回身,将裴敏护在身后,横剑一挡!
铮——
刀剑相撞,火光四溅!裴敏睁大眼,只见一柄长刀擦着她的鬓角钉入身后墙壁中。
裴敏惊愕,近在咫尺的刀身钉入墙壁半尺有余,整面墙迅速裂开蛛网般的细缝,足以可见拔刀之人力气之可怖!
……看来,是敌非友啊。
下一刻,对方总算从阴影中走出,足尖一点,攀身几个腾跃间便飞身过来,踩着茶肆雕栏,宛若飞鸿翩然落地,一开口竟是十分清冷好听的少年音:“羽林中郎将贺兰慎,奉圣命缉拿净莲司使裴敏归案!”
贺兰慎……
哦,原来是他。
裴敏露出了然的神情,心道:还以为是什么罗刹修罗。不曾想,竟是如此英俊的少年郎!
面前的少年武将的确一等一的俊美,身量颀长矫健,长眉星目,墨色幞头低低压在眉上,更显得面部轮廓深邃英挺,即便是紧抿着唇不苟言笑,也难掩满身干净沉静的少年气……可惜就是冷了些,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像是发着圣光般皎洁,仿佛没有七情六欲,即将羽化登仙。
裴敏伸手示意一旁的朱雀勿要轻举妄动,好奇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寒风袭来,撩动贺兰慎的武袍飘飖。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抬手拔-出刺入墙中的大刀负在身后,淡然道:“今夜,净莲司真正要营救之人并不是你,而是裴老将军。”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冷风从二人间呼啸而过。
裴敏缓缓敛了顽劣的笑意,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打量面前少年道:“哦?此话怎讲?”
“你逃狱后又不急着出城,反而牵制大理寺和金吾卫主力于市坊间奔逃,引走其所有防守兵力,此举只有一个可能: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而大理寺狱中值得净莲司出手的,只有裴公一人。”
所有人都以为净莲司是为救裴敏而来,将全部兵力都放在了追捕她之上,殊不知后防空虚,给营救裴将军创造了充裕的时间。贺兰慎抬眼,一锤定音:“我猜此时,裴公已不在狱中。”
前因后果,竟是猜得分毫不差。
被拆穿了“阴谋”,裴敏不急不恼,反将空了的茶杯倒扣在朱栏之上,无赖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有一处疑点,”贺兰慎并不理会她的狡辩,嗓音平静清透,“你是如何劝服裴公,跟净莲司出狱的?”
袖中,裴敏搓了搓略微苍白的指腹,呵笑道:“净莲司救人,这种话说出去谁信?证据呢?若真如此,贺兰大人还在这磨蹭作甚,不如趁早去将裴将军追回来。”
贺兰慎神色不变,刀尖上移抵至裴敏面前,“我的任务,只是负责缉拿你,别的不在范畴。”
天际一线微白,有买馄饨的老者推着小车叫卖经过,树梢的积雪不堪重负坠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双方对峙,护主心切的朱雀已率先出招,短剑与长刀相撞,迸射出一路火花,两人出手的招呼快到化作残影,无法被肉眼捕捉。
朱雀的身手能排进大唐前列,裴敏并不担心他会落败,趁着两人缠斗的间隙,她优哉游哉朝楼下走去。
天快亮了,她得去西市街边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再回净莲司补上一觉,觉醒后,刑部那边也该收到太医署呈贡的药方证据,证明郝处俊乃是死于痼疾而非净莲司之手……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