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敲车壁,莒绣揭了窗帘,正对上他。他从马上俯身靠近,递过来一个大油纸包,轻声道:“别哭。”
莒绣点了头,他又道:“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莒绣顾不上身旁有人,急急地道:“东西怎么给你?你搬出去吧。那些都拿去兑……”
他摇头,无声道:“差使。”
是啊,她一着急就忘了他还有差使的,那跟老太太她们有干系,自然不能离开。可是……
他扬起嘴角,又道:“不要担心,无妨。”
等莒绣再点头了,他才高声道:“天晚了,早些赶回去吧。”
身后有响动,莒绣不舍地放下帘子,打开纸包,对醒转的两人道:“吃些东西吧,外头送进来的。”
美绣见到热腾腾的酱饼,激动得要哭了,双手接过姐姐递来的饼,嗷呜咬下一大口,激动地嚷:“这个我吃过的,好吃,嗝,更好吃了。”
云堇书怯生生地接过饼来,小声道了句谢谢,吃相虽比美绣好些,也是急急地一口接一口。
莒绣垂头,咬一口饼,慢慢地嚼着咽着。
众人都是一身的疲倦和狼狈,好在老太太那不用去见礼,只要按着等在角门那的婆子安排,抱着各自的包袱去该去的院子就好。
这倒不是老太太慈悲,而是说起来,再是天大的理由,也不该由着姑娘们这样逃难似的回来。老太太脸皮虽然厚,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她这会子正急找着出气筒要银子,哪里顾得上这些暂且派不上用场的无用之子。
“停哥儿,老太太昨儿也是气急了,话说得多了些。到底是一家人,她也是为着这一大家子,眼下咱们不齐心共度难关,何谈将来?”
老太太被他一句“将来兄弟们选了官,府里自然就辉煌了”给气得差点撅了过去。两个大丫鬟一个替她抚胸,一个忙着拿鼻烟壶。没了她,自然是大太太打前阵,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个往日里她一分也不屑的侄子。
这么多子嗣,最成器的也不过如此。自家那孽障,官不好好做,屁股还没坐热,先捅破了天,往后还能怎样,谁敢收这样的人到自己下边做事?韦鸿停说这话,此刻谁听了心里舒坦?
韦鸿停还是那句:“大太太,同是一家子,侄儿心里也着急。只是这银子,天上不掉,地上不长,东家这笔款子,说要那时候才到,自然就要那时才能兑。不是我不肯帮,而是这……太不占理,我就是去闹去吵,也不过平白讨个没趣。得罪了人,到了年底,不给兑了怎么办?”
大太太自觉方才那句好话,已是对他的大恩赐,见他这样不知好歹,便冷哼道:“你别忘了,你是住着谁家的屋子,吃着谁家的饭?你说你没银子,怎么方才浪费那么些钱去接人?”
韦鸿停无奈道:“太太,我在外头做事,月钱不过一两二钱银子,车马行还是看我东家面上,许我赊的账。这也不用太太操心,我都说好了,等端午过了再给,若是不趁手,月底再去结也行。太太别怪我多管闲事,外头风言风语的,要是再见了咱们家姑娘在外边抛头露面,这采选一事,只怕……悬了。老太太可是许了我那事的,这要是出了岔子,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做这个苦差到老,再没得指望。我都二十几了,没家没业的,您说,我能不着急吗!”
老太太缓过一口气,指着他道:“我怎么听说你到皇帝跟前走过几趟,你既有这样的本事,没有银子借也罢,你替你兄长疏通疏通。那事纯属污蔑,景儿一片精忠之心,况他才去几日,哪来的贪污受贿?这是欲加之罪,仔细查查就能真相大白,不过举手之劳,这你也做不到?”
韦鸿停跪下,请罪道:“请老太太恕罪,我确实被皇上叫去问过话,但……”
他压低了声,又道:“皇上要问的,都是楚王一家子的事。老太太,请恕我不能细说,那位……惹不得!说是在他们府里当西席,那只是喊得好听,挣个虚虚体面。那位有钱有势,怎会看得起我这样的野路子?不过是叫我进去伺候松葉老先生笔墨罢了。皇上假借看画之名,叫我去,图的……只是我寻常也见不着,如此问来问去,也只得那些。先前我不禀,是怕反给府里添了麻烦,还请老太太见谅。”
老太太见他滴水不漏,虽心里不信,却不敢再就那人说些什么。
楚王在每家都安插了耳目!
这话在京里传了二十几年,谁人不信?
老太太不耐道:“东府那丑事,你未必真不知?就算你不知,如今你也知道,我们韦氏一族,就是你们一家子给带累的。你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如今在哪?先借来用用,等你兄弟几个光辉了,到那时,再加倍还你。”
韦鸿停站起来,扭头要外走。
老太太怒喝:“站住!”
韦鸿停止步,垂着头,背着身恨道:“我祖母的东西,我母亲的东西,老太太也不必问我,只怕早让她败光了。昨夜闹那么大,我虽没亲见,也知道她必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老太太,我只问一句:为何她还能稳稳当当地做她的大奶奶,而我,还要背着那些臭名声?”
老太太一噎,摆手不耐道:“出去,滚出去!”
韦鸿停抬脚就走,听着身后一串的咳喘,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仍是那副刻板脸。
待出了荣逸堂,在甬道上走出去一截路,听得四下无人,他跳起一蹬,攀上高墙,猫儿一样趴着快行,几步爬到了西厢房顶,静静地趴着去听前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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