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齐牵着婉初的手一路走出舞池,傅家的人也有瞧见、听见的,脸上不敢露出什么端倪,心里都在揣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频频侧目里眼见着这两个人一路穿堂过室,往里去了。
婉初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的,她心里怕田中在后头窥看,也不敢贸然挣扎。走了一阵,路过一个无人的小花厅,代齐直直把她带了进去。婉初正要甩开他的手,代齐却是先松开她的手。
婉初往后退了几步,揉着手腕,正色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随我去趟汉浦。”
“我们都说得清楚明白了,再没瓜葛。你要我去汉浦做什么?”
冷虞轻笑的脸终是闪过一丝动容:“孩子半岁多了,你就一眼都不要看看吗?”
婉初本就怕他说起孩子的事情,这回听他说起来,更是如同掉进滚烫的油锅里,烫得她里里外外疼得喘不过气:“那孩子跟我没关系!”
代齐逼得近了两步,婉初往后一退,却退到了沙发上,一个不稳坐在了沙发上。
他俯下身逼视着她:“你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你竟然能说出这孩子跟你没关系?傅婉初,你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吗?”
婉初听了这话,想起荣逸泽那天在她门前立着,也是说了这么一句:“傅婉初,你是没有心的吗?”
她是有心的,她怎么是没有心的呢?她的心一路千疮百孔、一路颠沛流离地在失去、错过,错过、失去中百转千回,步步都是伤,步步都是疼,她怎么是没有心的?
婉初垂了垂眼眸,强忍着眼泪,艰涩地说了一句:“是,我是没有心的……所以也不会去看那孩子。”
代齐牙关咬了又咬,要不是为了孩子,他怎么会来找她?!
“孩子得了猩红热,已经烧了好几天,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今天你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生个孩子算什么?就算你不见他,万一这是最后一面你也不见吗?我知道你恨我,你要是恨我你就是一枪崩了我,我也没怨言!”
说着从腰后抽了一把枪,硬塞到她手里,握着她的手,硬生生把枪口对着自己的胸口。“你要是恨我,就给我一枪。这孩子有什么错?你要不当初就弄死他,你既然生了他,就是要死也得死在你眼皮下头!”他凛凛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痛楚。
他找到她有多难!
素日通好、相安无事的京州军突然不宣而战,桂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战事刚有些转圜,孩子就病了。
孩子生病的事情,本不想告诉她,又怕孩子有个万一。万一有一天她想起孩子来,找他要,他拿什么给她?
他想派人找她,又怕她不肯来。他丢了江山不管,冒着多大的危险跑到京州。在京州城里却遍寻不到,那种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的无望和悲切,让他从没这么怕过。等找到荣逸泽,才知道她人在定州。
他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也天各一方了,脑子里只有圆子瘦得脱了形的脸。他又草行露宿马不停蹄地跑到定州,路上几回和京州军的搜查队擦肩而过。中间的惊险艰难自不必细说,终于把她堵在了国际饭店里。
来时候心里念的全是孩子,等看到她那副懒怠不得已周旋人的模样,他却怯然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前的种种,说不清谁对谁错的种种。
他又想起从前跳的那支舞。那时候她也是用这样一副表情对着自己,他问她会不会跳,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总踩在他鞋子上。那时候她是满怀着心事过来求他的。
如今恍惚了这些年月,同样的人,同样的舞池,这心境却是河东河西。他都没料到有一天他也会来找她。他知道她说过“不见他”就是不见,是一辈子的不愿相见。可他怎么能不来?
那孩子不仅仅是他的骨肉,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纪念和延续。如今连这最美好的一点也要夺去吗?让他怎么甘心!
婉初听他这样说,抬头就见他的眸子里深重的悲恸和疼惜,喃喃道:“怎么会?……送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看着他那模样,他眼底浸透的千里风尘,却是不信也信了。
让他说什么呢?他怎么知道孩子生起病来这样吓人。孩子小,不能说话,谁看着都难受,都恨不能替他难受。本来胖嘟嘟的脸,说瘦一下就瘦下去了。本以为是寻常的高烧,到后来嘴唇发泡,浑身发疹才知道是猩红热,眼看着就不行了。霍五那样一个汉子,也能抱着孩子哭出眼泪来。
他却是欲哭无泪。这算什么?给了他一个礼物,就这样收回去?他的人生为什么总这样快乐有限、美满不长?
要是老天注定要把他带走,那么谁把孩子送来的,也要那一个人来带走。他知道这想法自私又无稽,可是忍不住这样想:你能送他来一回,也能送他来第二回!
代齐心里头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只要把孩子的妈妈带过来,孩子就能活。这仿佛是他唯一的信念,也是他最后的办法,他才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你真当他是个货物了?傅婉初,你睁开眼睛看看,那是有血有肉的孩子。就算你当他是个东西,你当初连货都没验过就那样给我了吗?!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跟我回去补上这一道程序!”
婉初早就松了手丢了枪,排山倒海的难过,却寻不到一个出口,只能捧着脸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埋着头哭。声韵凄婉,跟孩子一样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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