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的一年啊,傅兰君转过身,眼睛瞟到挂在墙上的日历,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霜降的日子,霜降后就是秋决的日子……就是齐云山丧命的日子。
她又想起了焦姣。焦姣到底去了哪里?那日和阿蓓去巡抚衙门大牢探望翼轸和齐云山,她没能找到焦姣,托房东带了话儿,但一直也没等到回信。
她到底去了哪儿?
傅兰君心事重重地胡乱翻着书,锋利的书页割破了手指,她站起身来找东西擦拭沁出的血珠子,翻到了一沓旧报纸,是往期的《针石日报》。她看着那沓报纸愣怔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耳边突然响起了傅荣的一句话:“顾家有个丫鬟拿着阿秀的手稿直接找上了叶际洲!”
难道……傅兰君心里“咯噔”一声,难道那丫鬟就是焦姣?莫非焦姣为救齐云山一命不惜栽赃陷害顾灵毓?傅荣、顾灵毓翁婿俩是叶际洲的心腹大患,若能帮助叶际洲扳倒他们两个,无疑是个好人情,能救齐云山活命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傅兰君坐立不安,她尽量说服自己这只是自己毫无根据的揣测,但怀疑就如同冬日湖面的薄冰,一旦有缝隙就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她推开门去敲父亲的门,把猜测告诉给父亲知道,父亲听后大为惊讶,他安慰傅兰君不要瞎想,让姨娘陪着她回了房。
傅兰君一夜未睡,躺在床上的她太阳穴突突地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接下来两天她也总是魂不守舍的。
第三天,她的不好的预感得到证实。
齐云山死了,暴毙于狱中,在距离秋决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
仵作的验尸结果是:齐云山在狱中长期遭受虐待和毒打,病饿之下积患成疾终至丧命。巡抚不在,仵作验尸后把结果呈报臬司衙门,或许是各方都怕担责任,这件事情就此草草了结。
齐云山在宁安无亲无友,只有一个顾家算是他先前的主家,衙门把他暴毙的事情通知了顾家,顾家派人为他收了尸,草葬在凤鸣山上。
傅兰君去凤鸣山上看齐云山。
好久没来凤鸣山了,上次来还是两三年前,那时齐云山还在,每次她到凤鸣山上来,齐云山都在。他曾站在白鹿庵这条路前,见到她来,满脸喜悦的欣慰。他曾倚着顾家别院这扇门,见到她来,满脸的惊慌失措。她和顾灵毓在这座山上表过心迹、定过情意,他是见证者。这些年里,他为他们的融洽而喜悦,为他们的胶着而焦虑,如父如兄是亲是朋。再往前一些,在还没有她的日子里,他陪着顾灵毓在山上度过了少年时代那些最孤寂的岁月。
但如今他一个人凄冷地躺在黑暗的地下,受虫蚁啮咬,被时光瓦解。
傅兰君蹲下身来,抚摸着冰冷的石碑。那上面简单地写着:齐云山之墓,顾灵毓立。
若有一日,天地敝如旧衣,知情人统统老去,齐云山是谁?顾灵毓是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曾有过怎样的爱憎纠葛,还有谁会知道呢?
傅兰君起身,怅然下山去。
进入十一月,下了第一场雪,傅兰君待在家里烤着火想心事,突然有人来报消息。
是翼轸家的下人,傅兰君迎出去,那下人跪在雪地里冲她磕了个响头:“顾夫人,我们先生怕是不行了,太太让我请夫人过去见最后一面。”
傅兰君心里“咯噔”一下。
她带着桃枝匆匆往翼家去,在翼家大门口和顾灵毓撞了个正着。
顾灵毓想必也是刚得了信儿从军营里赶过来,军装还未脱,一身的肃杀气,傅兰君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顾灵毓沉默着朝她点点头,大步走进了院子。
看着他的背影,傅兰君满腹心酸。
翼轸果然不行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死气,在药香和墨香中间,这位犟骨头书生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阿蓓坐在床头揽着他。见到顾灵毓和傅兰君,他勉强一笑:“你们来啦。”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顾灵毓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翼轸不再坚持,歪靠在阿蓓的怀里。
他一双眼睛看着顾灵毓:“灵毓兄,我是活不成啦。”
顾灵毓眼睫一动,身板却仍旧挺直如青松。
翼轸喘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你、我、死去的嘉木兄,咱们三个,终究要只剩下你一个了。”
他的眼神飘忽,像是陷入了往事的滔滔江河:“还记得当年在公学里,同学们叫咱们三个‘三君子’,都说是指点江山的南嘉木,激昂文字的繁星……还有,看不透的顾阿秀。同学们都看不透你,壬寅年大家都闹退学,你不参与,有人背地里跟我菲薄你,我跟他说,顾灵毓岂是你我能轻易看透的?我们看透看不透又有什么要紧的?总归他是个不一般的人。时至今日我仍然这么想,即使嘉木死在了你手里,我仍旧这么想。
“我们心里都有各自的道,你的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猜,它肯定不是世人如今所能看到和妄自揣测的那样。
“嘉木死了,我眼见也活不成了,我们两个的道,无论对错,都没法验证了。
灵毓兄,‘三君子’的鸿鹄之志从此就压于你一人的肩头了,请你,装着当年咱们在学校里立过的誓,千万要坚守你心中的道。”
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灼眼的光彩来,死死地盯着顾灵毓。许久,顾灵毓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hr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